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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潛規則

    段寒之一手捂著門牙,一手被衛鴻架著,譚亦為畢恭畢敬的推開酒吧門:“段大導,真的沒事吧?要不要我幫您老叫救護車?”
    段寒之道:“滾。”
    安俊瑞在酒吧里呆愣半晌,突然追出來:“寒之……”
    段寒之又道:“你也滾。”
    “……”
    安俊瑞陰沉的看著段寒之身邊一左一右兩個程咬金,臉色讓人不寒而栗:“新晉小生譚亦為,還有這個小男朋友,我記住你們了。”
    衛鴻有點受寵若驚,忍不住道:“其實我一直很喜歡看你演電影的,你那個《千里追緝》我看了好幾遍,沒想到能被偶像記住,實在是……”
    段寒之沒好氣的盯著衛鴻:“你以為我沒罵你你能犯傻了嗎?閉上嘴,少說話!”
    衛鴻默默的別過臉去。安俊瑞看他們兩人一個攙扶著另一個,非常親密的姿態,禁不住醋火上升,冷哼道:“男朋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男朋友還能得意幾天。小子我忠告你一句,新人變舊人可快得很,別以為你現在能趾高氣揚,等你也被一腳踢走之后,小心別在道上碰見我!”
    衛鴻剛想說什么,段寒之淡淡的說:“他能得意幾天,這是我說了算的事,不是你說了算的事。”
    安俊瑞一下子哽住了。
    “俊瑞,你這幾年混得太順太好了,都妄想要騎到我頭上去了。我喜歡哪個小孩培養哪個小孩,有你置喙的余地嗎?”
    段寒之說話淡淡的,漫不經心的樣子,安俊瑞的臉色卻變得比什么都難看。
    “我當年捧你是因為你足夠聽話,別以為你現在羽翼足夠豐滿,就能對我的事指手畫腳了。我能捧你到上去,我就能拉你下來,說不定明天——”段寒之一拍衛鴻的手,“這個籍籍無名的小龍套,就能讓你天王巨星的地位取而代之。”
    安俊瑞道:“就憑他?”
    段寒之冷笑:“不信你走著瞧。”
    四目相視,火花迸濺,就在這剎那間突然閃光燈一亮一滅,段寒之立刻抬手掩臉:“快走,記者來了。”
    衛鴻還東張西望:“記者在哪?”結果被譚亦為結結實實一腳踢在屁股上,直接蹦跳著滾下樓梯。譚亦為前段時間省吃儉用攢錢買了輛大奔,就停在酒吧門前,這會兒三人逃難一樣擠上去,一直到關車門的時候還能看見身后鎂光燈一閃一閃的狂轟濫炸。
    衛鴻坐在車上,擔憂的望著車窗外:“安天王不會被記者圍堵吧?”
    譚亦為偷偷從后視鏡里看一眼段大導演的臉色,立刻正義凌然:“衛鴻你到底有沒有敵我觀念!竟然同情這種對同性死纏爛打的變態,真是沒原則到姥姥家了!是吧段導?”
    段寒之悠悠然道:“當年安俊瑞還是新人的時候,是我勾引他的。”
    “……”譚亦為虛心求教:“那為什么我稍微發下情,您就這么深惡痛絕?”
    “因為我喜歡主動,不喜歡被迫。”
    譚亦為默默的回頭去開車,段寒之轉向衛鴻,饒有興味的打量他:“你姓衛,演過《斷腸水》里的一個黑幫龍套,對嗎?”
    衛鴻驚詫了下:“段導,您怎么知道?”
    “那天我去斷腸水的劇組探班,看到你對著墻角對臺詞,就那一句你想對老子的馬子干什么,足足聽你對了半小時,害得我晚上一閉眼腦子里就復讀機一樣重復滾動這句話。”段寒之優雅的抽了張紙巾,一點一點拭去唇角的血跡,“雖然只有一句臺詞,不過演得還行,馬馬虎虎能過得去。”
    衛鴻莫名其妙臉紅了:“我就演過那一個有臺詞的角色,所以……”
    “你外形不錯啊,”段寒之擰著他下巴,翻來覆去的打量,“憨憨厚厚的,板磚似的,也人高馬大的,精氣神都挺好,怎么沒那邊那個開車的小子紅?”
    開車的小子淚了:“段導,我叫譚亦為,好歹曾經是您選定的男一號好不好。”
    段寒之道:“是前·男一號。你已經被我飛了。”
    “……沒有轉圜余地了嗎?”
    “沒有,”段寒之心平氣和的道,“其實我早就想飛你了,試鏡的時候感覺還行,你最近名頭正旺,你老師還曾經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輩,所以制作人也就順水推舟敲定你了。但是開拍的時候我發現你感覺不夠,不能進入角色。你看,主角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有深愛的未婚妻,另一方面他暗戀自己的同性上司,雖然被刻薄、毒舌、性格扭曲的上司刁難已久,卻任打任罵不還手。這樣天長日久的郁悶情緒積累下來,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壓倒了自己的上司,這是影片的第一個小高潮……所以說,這個主角的性格應該是有點面、有點憨厚、喜歡內心默默腹誹但是又非常善良的。”
    段寒之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喉嚨里,譚亦為慢慢轉過臉,兩人同時目光詭異的盯著衛鴻。
    衛鴻毛骨悚然:“你們看我干什么?”
    “段導,這個角色……”譚亦為手指顫抖的指著衛鴻,“難道就是根據這小子為原型創造的嗎?!”
    衛鴻站在酒店房間門前,抹了半瓶定型水的短發根根沖天翹起,活像一只緊張的刺猬。
    段寒之叫他來試鏡,一方面是譚亦為兄弟挺身而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另一方面大概是他想借機給安俊瑞一個教訓,安天王雖然已經封王了,但是段寒之早已在電影界封神,是絕對不允許自己一手□□出來的人跟自己叫板的。
    那天臨走時段寒之意味深長的拍著衛鴻的肩:“年輕人,你長相還說得過去,勤奮肯干,愿意吃苦,又是專門科班生出來的,不存在不論如何都紅不起來的道理,你欠缺的只是一個機遇罷了。譚亦為出道是因為有老師提攜,至于你能不能紅,就看你愿不愿意把握機會了。“
    衛鴻把這話翻來覆去思量了好久,譚亦為不停給他打氣:“把握機會!段寒之好歹也是國際名導,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垂青,你可千萬別輕易放棄了!”
    “……”衛鴻說:“我的理想只是當個酒吧歌手,你突然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讓給我,我吃不下啊。”
    譚亦為攤開手:“我的理想還是當花店老板呢,天知道我為什么會跑去演電視?”
    衛鴻沉重的嘆了口氣:“你說,段寒之該不會是那天在酒吧里對我一見鐘情,想潛規則我吧?”
    譚亦為噗的噴出一口水:“你覺得你和安俊瑞相比哪個比較上相?”
    “……安天王吧。”
    “安天王又酷又帥,媒體稱之少女殺手,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歲女性無一不能通殺,就這樣的人材都被段寒之一腳蹬了,你憑哪點能被段寒之看上啊?”
    衛鴻想想也是。回家后他接了個電話,一個平平板板的男聲在電話那頭問:“您就是衛鴻衛先生對吧?我是段寒之的助手,段導擬定于星期五下午十七點整在金莎酒店三零八號房面試你,請衛先生不要遲到。”
    衛鴻點頭:“好的好的。”掛了電話以后環視周圍,這是他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租的一間單人房,陰暗潮濕東西雜亂,隨便放了張床再放個桌子,就只剩下轉身的空間了。
    衛鴻一拳砸在桌子上,昨晚剩下來的方便面湯嘩得一震,只聽他聲嘶力竭的咆哮:“老子要賺錢啊啊啊啊啊啊——!”
    對于迫切需要賺錢的人來說,有錢的人就是大爺。
    衛鴻在大爺的酒店房門前等了半小時,眼看指針一分一秒走過五點,又一分一秒的走過了五點。門口只出來過一個又高又壯保鏢模樣的助手,用昨天電話里那波瀾不驚的平板聲音告訴他:“段導在接受電話采訪,你過一會兒再進去。”
    差不多到了五點半,助手又推門:“衛先生,可以了,進去等著吧。”
    衛鴻走進房間,大門在他身后悄無聲息的合上了。不愧是這個城市最頂級的賓館之一,房間里燈光璀璨富麗堂皇,空氣中緩緩飄浮著不知道什么花清淡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
    進門直面就是一排長沙發,靠墻是一個水晶酒柜,段寒之靠在酒柜邊上,腰際輕輕的抵著墻,手里搖晃著一杯紅寶石一樣晶亮的紅酒:“這兩天看報紙了沒?”
    衛鴻下意識搖搖頭:“沒。”他眼睛往段寒之身上一掃,有點難以移開。段寒之穿了一件阿瑪尼煙色細紋襯衣,領口開了兩個紐扣,鎖骨深深的下陷進去;底下套著一條低腰牛仔褲,襯得腰細細的,腿長長的,肩膀寬寬的,說模特兒身材都不為過。
    段寒之出道已經頗久,衛鴻估計他怎么說都已經邁入三十的門檻了,但是看上去卻和衛鴻他自己差不多年輕。這人五官生得甚為好看,斜斜上挑的丹鳳眼,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是個非常涼薄非常寡情的長相。
    衛鴻想起報紙上說段寒之曾經替演員代戲,估計那是真的,這樣的長相哪怕不去當什么導演,當偶像當模特都不成問題。唯一有缺憾的是藝人必須時刻保持親和力,外表看上去要帥要酷還要讓人想親近,而段寒之的眉目壓迫感太強,因為漂亮得太重,反而有種肅厲冷漠、讓人心神一懾的感覺。
    段寒之仿佛沒察覺到衛鴻的目光,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茶幾面上,“去看看吧。”
    茶幾上有一張報紙,大大攤開翻到娛樂版,粗黑大標題驚心動魄的寫著:國際名導段寒之酒吧挨打,疑兇是頂級人氣天王安俊瑞,還是新晉小生譚亦為?!下邊配了巨大的圖,段寒之捂著嘴巴,鮮血流得一手都是;臺階上站著發怒的安天王,臺階下站著狗腿的譚亦為,衛鴻側身站在段寒之身邊,大概被媒體直接當成了段大導演的保鏢。
    衛鴻一把抓過報紙,只見那報道極盡荒誕猜測之能事,首先就聯想起了段寒之無緣無故解除譚亦為片約的新聞,然后猜測是譚亦為蓄意報復,在酒吧打斷了導演的門牙;也有報道猜測兇手是人氣天王安俊瑞,安俊瑞當年是靠段寒之力捧上位,這幾年也稱得上是鞍前馬后忠心耿耿,但是段寒之這邊把他捧紅那邊就把他扔進了冷宮。雖然段大導演一向喜新厭舊,但是這喜新厭舊的速度也不給安天王面子了些。
    “無辜的人背上了黑鍋,而真正的兇手則逍遙法外,”段寒之嘲諷的望著衛鴻,“不過可能是你看上去長得太像大型犬種了,以至于在那樣深沉的夜色中,愣是沒人認出來你是個人。”
    衛鴻默默的放下報紙。他上大學量身高是一米八,頭發沒剪的時候稍微有點卷,看上去的確像只卷毛大狗。
    段寒之諷刺完了,心情舒暢:“喂,我讓譚亦為給你的劇本你看過了嗎?”
    “看……看了一點……”衛鴻整整一個白天沒出過房門,一直趴在床上念臺詞。他長得不錯,賣相也好,但是在鏡頭前不夠機靈,所以沒有譚亦為紅得快。為了彌補這個不足,他只能用比別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功夫去背臺詞、去揣摩劇本。
    段寒之優雅的放下酒杯,水晶相磕,叮的一聲輕響,“那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蓋過安俊瑞的實力。室內戲第四百八十六幕,上司偶爾幫了主角的未婚妻一個小忙,未婚妻對上司暗存傾慕之心,主角發現這一點后前來質問上司,兩個人既而發生一番交談。臺詞只有幾句,更多拍攝的是眼神、手勢和氛圍。你來試試給我看,從主角問上司‘你有過女人嗎’開始。”
    “……咳咳。”衛鴻清了清嗓子,他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不停把自己當做男主角,入戲太深,剛才來的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段寒之長長的雙腿交疊,抱著臂若笑非笑的靠在墻上。
    衛鴻直視著他,語調低沉,目光在璀璨燈光下晦暗不清:“你有過女人嗎?”
    段寒之發現這個憨憨厚厚傻里傻氣的小子突然氣勢變了,還真有點電影中男主角的范兒了,于是順口接過臺詞:“有過。為什么這么問?”
    衛鴻避而不答,上前一步:“您愛過他們嗎?”
    段寒之沉默片刻,“愛過。”
    “是怎樣的愛?”
    上司抬起頭,發現主角已經走到眼前,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鏡頭打在兩人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如果真有一臺攝像機忠實記錄這一切的話,就會看到段寒之細長吊起的眼梢上挑著,長長的眼睫上仿佛灑滿了碎鉆,在燈光下粲然不能直視。
    “不論是怎樣的愛,”段寒之輕輕的道,“都已經和你無關。”
    衛鴻眨了眨眼睛,抓抓頭發,退后半步:“……導演,劇本上不是這么寫的,你應該說‘我對每段感情都視之為唯一’才對。”
    段寒之猝然驚醒,順腳狠狠一踹:“管你他媽什么事!你覺得我是那種每段感情都百分之百付出的人嗎!”
    衛鴻嘶的捂著肚子,蹲坐在地毯上:“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我要改臺詞就改臺詞,有意見你要么閉嘴,要么就滾出去!”
    “是!是!”
    雖然剛才那一腳踹得結結實實,但是段寒之此刻有點狼狽、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又讓人無端好笑,衛鴻溫順的伏在地毯上,強忍著嘴邊一點笑意,一邊點頭如搗蒜:“您是導演,都聽您的,全部都聽您的。”
    段寒之冷冷的盯著他半天,那溫順又忠厚的樣子,那做小伏低的縱容姿態,還有剛才對臺詞時那可恨的氣勢和目光,一切一切都和記憶的碎片相重合,讓他覺得可恨的熟悉。
    段寒之突然半蹲下去,拎著衛鴻的衣領,強迫這個年輕男人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喂。”
    衛鴻齜牙咧嘴:“是!”
    段寒之盯著他半天,才緩緩浮起一點艷麗到讓人心悸的笑意:“……聽說過什么叫潛規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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