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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會場大門

    在這個爆炸性新聞產生的深夜里,另一場電視時尚發布會在這座國際性大都市的另一端悄然啟動。膠卷底片上三個主角的名字分別被列在了主辦方邀請的嘉賓名單第十七位,第二十三位,以及第一百二十二位。
    段寒之。關靖卓。衛鴻。
    這場電視發布會的等級大概相當于電視界的好萊塢金球獎頒獎典禮,與之不同的是沒有那么多領先一季的天價新款時裝。電視明星和一線偶像們從紅地毯上迤邐而入,每一個都光鮮亮麗得仿佛施華洛世奇精心仿造出來的水晶,每一個頭上都被無形的牌子標注了價格,然后被導演們、制片人們、時尚雜志的主編們逐個一一評頭論足。
    根據這些人的意見,那些手腳上都被牽了線的評委們決定出誰是今年的偶像劇最佳新人,誰是最佳著裝,誰是最佳表演。然后這些被貫上金光燦爛的名頭的明星們,就如同他們驕傲的著裝一樣驕傲的昂著頭在場內走來走去,等待任何一位“貴人”的挑選。
    是的。這些導演們制片人們時尚雜志老板們就像是菜市場里挑揀青菜的大媽一樣,用挑剔并且苛刻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光鮮的藝人,從中挑選出他們喜歡的type,然后在這場燈光下的酒會結束后,把他們帶走。
    明明知道并不是被帶走就意味著從此攀上大樹富貴榮華,但是那些年輕美貌的明星們仍然竭盡全力的抓住這樣荒唐的機會,試圖憑借這個取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資本,更有利的支持。
    他們之中無數人都慘烈的倒下了,只有極少數的那幾個幸運兒,集合了天時地利等等諸多幸運的巧合,從此青云直上飛黃騰達。然后在若干年后,功成名就的他們再一次站在這個鎂光燈下富麗堂皇的酒會里,只不過他們的身份已經由菜場里一塊二一斤的青菜轉變為了挑揀青菜的大媽。
    事情就是這樣一次次的循環反復,就像飛速轉圈的□□轉盤一樣,期間拋出無數人的殘骸,然后又有無數新鮮稚嫩的美貌新人被源源不斷的輸送進去。
    沒有人想過要停止。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循環往復,如醉如癡。
    關銳在臨出門前看到了那張報紙。她是連續不斷工作了十四個小時之后又經過兩個小時精心裝束、準備出門去參加電視時尚發布會的前五秒鐘看到那張報紙的。
    其實這不能怪她消息渠道太窄,因為在她看到那張報紙前,整個事件的中心人物沒有一個人通知過她那一晚的鬧劇。
    關銳坐在她的賓利車上,黑色香奈兒品牌禮服長裙的褶邊被助理精心鋪平放好在真皮車座的邊緣,十個形狀完美的指甲按在那張報紙上,明明經過特殊水潤柔光處理,卻泛出了鋒利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郁珍坐在前座比較遠的地方,因為據說關銳的香水是從法國特別定制空運過來的極品,那價格滴滴萬金而味道全世界獨一無二,所以她不想被郁珍身上的香水干擾了味道。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距離,郁珍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關銳手上報紙娛樂版聳動的標題:
    “衛鴻關三少深夜街頭大打出手,名導段寒之袖手旁觀。”
    大幅照片上清清楚楚刊登著三張照片,關靖卓拉著段寒之不放他走時兩人的僵持,衛鴻和關靖卓扭打在一起時的糾纏,以及華強沖上去、段寒之抱臂站在一邊時的冷酷。
    就像中央歌劇團芭蕾舞演出時的大幅劇照一樣。
    “男人。”關銳冷笑一聲,合上報紙放到一邊。
    郁珍以為她會發怒,會爆發,甚至會咆哮。但是事實證明她實在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城府和涵養。關銳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包含了這世界上所有的冷淡和不屑,但是偏偏她的聲調溫柔充滿質感——怎么說呢,那冰雪一樣的質感就仿佛她經過無數次鉆石粉末加冷光煥膚之后的皮膚一樣,剔透冷白得不像個活人。
    郁珍包裹在淺紫色prada小禮服里的身體不易為人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關家的大小姐,一個半路姓關的不知道從哪個鄉下被關烽發現的女孩子,一個和自己親生哥哥亂倫并且生下一個弱智女兒的女人,一個充滿了女人窮極一生也無法修煉而成的魅力、風情萬種卻又冷酷無情的大小姐。
    當她選擇嫁進關氏豪門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下半生分成了兩部分,一半交給她的丈夫關靖卓,另一半則交給了這個關家當家大小姐,關銳。
    “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關銳把報紙放在一邊,眼神在長長的睫毛和精致的眼線襯托下深邃近乎無底。
    郁珍低下頭去:“……沒,沒有什么。”
    關銳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問:“——你見過關烽沒有?”
    郁珍搖了搖頭。
    關銳口中的關烽,就是她和關靖卓的兄長,整個關氏集團的幕后大boss,一個半神隱狀態、很少有人看他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的人物。別說郁珍訂婚這么久了還沒有看到過他,據說就連當初關銳生孩子,都是滿月之后才抱給關烽看的。
    關烽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世界各地來回飛,還有半年居無定所。除了關銳生下的女兒婕婕之外,沒有人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有沒有其他孩子。這個男人很少發話,幾乎所有事都全權交給了關銳處理;但是當他發話的時候,那就是一語定乾坤,沒人能夠反駁半個字。
    “關烽啊,”關銳用一種淡然的、穩定的、仿佛在討論今晚晚餐菜單的口氣說,“他是個很少讓自己失控的男人,他有無與倫比的冷靜、鎮定和控制力,就像一臺雙核電腦一樣精密而有條理,好像永遠不會出現任何錯誤。在我們家,他是絕對權威的存在,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志和命令,因為事實證明他總是正確的那一個。”
    郁珍涂著金色眼線和鉑金shadow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但是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關銳悠悠的把話鋒一轉,“——當你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你完全不可能想象到他以前年輕時玩得有多瘋,多荒唐,多變態,多……”她斟酌了一下用詞,然后語氣溫和柔軟的道:“——下賤。”
    “當然我也沒有見到過,都是別人告訴我的。”關銳迎著郁珍驚愕的目光優雅的笑了一下,“告訴我的人當然也沒膽子添油加醋,不過我能想象那時的情景。你是圈子里混出來的,你知道段寒之玩得有多亂是嗎?——我告訴你,關烽年輕時可亂出一萬倍去了。”
    關銳此時的語調半點諷刺或譏誚的意味都沒有,相反,語調溫柔得就像是在念普希金寫給情人的詩。
    “您告訴我這些是……”郁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質感更輕柔。
    “哦,我只想告訴你,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這樣,你找不出和關烽、或者是跟他們——”關銳輕輕拍了拍她手邊的那張報紙,“——不一樣的男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還年輕,所以還沒收心,而關烽已經老了。”
    郁珍仿佛明白了一二分。
    “你呀,你還不知道,男女之間就是這樣的……”關銳輕輕抬手,用她那護理過無數次的保養良好的細長的手指梳理著郁珍的頭發,動作輕柔居高臨下,就像是梳理寵物貓咪柔軟的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們玩累了,變老了,自動自發的回到你身邊來。這期間你可能要等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唯一的區別在于聰明的女人用等待的時間做很多事,而愚蠢的女人,只白白讓時光消耗著,讓自己慢慢變老。”
    關銳俯下身,仿佛親密的耳語一般俯在郁珍耳邊,輕輕的微笑:“——你唯一的聰明,就是在我問你有什么話要說的時候,你告訴我沒有。”
    她姿態無比優雅的坐回到賓利真皮總裁后座上,就在這個時候汽車戛然而止,車窗外是酒店會場極盡奢華的三米高水晶大門,關靖卓的黑色奔馳車已經停在了那里,而他本人則在跟下屬吩咐著什么。
    門童打開車門,關銳穿著七厘米高的鉆光高跟鞋,用一種旁人完全模仿不來的、仿佛在平地上悠閑行走的姿態走下車門,站在酒店門口的紅地毯上。
    “跟我來吧,郁珍,”關銳淡淡的吩咐著,神情完美得可以隨時被拍下來放到時尚雜志的扉頁中去,因此沒人聽出她聲調里的一絲低沉和冷凝,“——我們來看看,這幾個男人打算對我們解釋些什么。”
    2.
    關靖卓穿著一套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羊毛修身西裝,這個顏色深得有點像卡其灰了,以至于映得他臉色都有些難看。雖然對手下的吩咐和統籌都有條不紊,但是他看起來就像一只隨時有可能停止擺動的巨大座鐘,充滿了僵硬的、陰霾的、疲憊的氣息。
    關銳走到他面前,會場外的記者用鎂光燈在他們周圍咔嚓咔嚓照著。關家二小姐三少爺再加一個尚未過門的三少奶奶,絕無僅有的一家人一同暴露在記者的鎂光燈下,簡直就是一張難得的娛樂版首圖。
    關銳注視著關靖卓,淡淡的微笑起來,涂著水色口紅的唇彎起一絲絕妙的弧度:“好幾天沒看見你了,就沒有什么要對我這個姐姐說的?”
    關靖卓也注視著她,在她問過這句話之后長達十幾秒鐘的時間里,他都保持著一模一樣的關家人的微笑,然后輕輕的搖頭:“什么都沒有。”
    關銳點點頭,說:“好。”
    然后她一句話都不說,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身上過的速度,飛快拉過站在一邊的郁珍,把她的手往關靖卓懷里狠狠一塞。大概從來都沒有見識過姐姐這樣力氣的關靖卓張大了嘴巴,郁珍驚呆了,于是兩個人就這么僵硬的手拉著手。
    這個姿勢如果被報社的記者拍下來,加上兩個人身上價格昂貴的衣飾和周遭奢華的會場布景,大概可以直接當關家三少爺的結婚照。不過可惜,在這天造地設璧人一雙的照片上看不出來關靖卓內心有多煎熬,這樣的接觸對他來說不啻于他姐姐塞給了他一個兩千萬伏的高壓電棒,并要求他徒手緊緊握著。
    關銳退去半步,瞇著眼睛盯著弟弟和郁珍,幾秒鐘之后輕蔑的發表了她的評論:“……你們真丑。”
    “……”關靖卓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灰色西裝,以及郁珍的淺紫色prada小禮服。
    “我早告訴過你,你應該穿那套珍珠白色晚禮服長裙的。”
    “……”郁珍在無數記者的鏡頭前伶牙俐齒巧笑倩兮,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們就不能站得更近一點?”
    關靖卓默然不語,郁珍看了看他的臉色,走進了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準夫妻互相依偎著,含著笑和姐姐聊家常一樣。
    當然如果記者的鏡頭可以捕捉到陰影處不易為人察覺的細節的話,那么他們可以看到,關靖卓握著郁珍的手幾乎不能用“握”這個動詞來形容,說“攥”或“捏碎”還更適當一點。
    那樣的力度也許再下一秒就能把郁珍的手整個捏成粉碎性骨折,如果時間再過去一秒鐘,郁珍的尖叫就會劃破云霄;如果時間再過去半秒鐘,那么關銳會敏銳的發現這個異常然后立刻阻止它。
    然而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矛盾永遠都不會在剛剛開始積累的時候爆發。它就像雨天的陰云一樣,不動聲色的慢慢加厚,一點一點逐漸沉重,逐漸猙獰。
    當郁珍痛苦的尖叫就要沖破喉嚨的時候,突然關銳的視線越過關靖卓,微笑著向他身后望去:“晚上好啊,段導,衛先生。”
    關靖卓的手猛地放松力氣,然后回過頭,臉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剛剛吃過晚飯帶著妻子散步的男人一樣。
    段寒之站在他們身后的紅毯上,帶著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微笑,冷漠疏離、彬彬有禮。與之產生嚴重反差的是他今天的著裝,他穿了一套dior的深灰色禮服,同款絲綢方巾,因為走的是斯文儒雅的英倫學院風,所以襯托出他眼底冰冷鋒利的光芒格外可怕。
    衛鴻站在他身后半步遠,深黑色正裝,既不過分張揚也不過于沉悶,是絕對不會出錯的晚宴著裝。但是問題在于,當他走在段寒之身邊的時候,不論他穿什么,都讓人覺得很像是段寒之牽著的一頭比主人還要高大的大狗。
    也許就算他穿蕾絲小吊帶和蓬蓬裙,也會給人相同的感覺吧。……
    關銳的目光倒是在這個當紅小生的臉上瞄了幾眼,然后她拍拍關靖卓和衛鴻兩個人的肩,用贊許的口吻道:“現在你們看上去都好多了,一點也不像深夜街頭醉酒群毆的小流氓了——是吧郁珍?”
    她的聲調十分溫柔,就像用刀子溫柔的刮你的臉一樣。
    郁珍咳了一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所有詞語都被關銳、關靖卓、段寒之三個人發出的巨大的氣場壓力重重塞回了喉嚨深處,就像人體在五千米深海底被巨大的海水壓力擠得粉身碎骨一樣。
    “我寧愿當個深夜街頭醉酒打架的小流氓,也不愿意——”段寒之用挑剔的眼神在自己深灰色的禮服外套和關靖卓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上轉了一個來回,然后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輕輕丟給助理,頭也不回的吩咐:“十分鐘內去長安俱樂部把我房里那套黑色的備用禮服拿來。超過這個時間的話,你被fire了。”
    那個助理沒有絲毫遲疑,在接過那件深灰色禮服的十秒鐘之內就和那輛車一起消失在了會場大門前。
    “現在,”段寒之轉向關銳,心平氣和的伸出手,“很高興見到你,關小姐。”
    關銳抽下香奈兒黑色蠶絲手套,他們仿佛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緊緊握手。
    在鎂光燈噼里啪啦閃爍起來的時候,段寒之帶著他那一貫的、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張口噴出一排尖利小刀的微笑,淡淡的說:“有一個人我想向你介紹。”他伸手按住衛鴻的肩,彬彬有禮的對關銳宣布:“——這是我現在的partner,衛鴻。”
    關銳的英文很好。關靖卓和衛鴻的英文水平也都很夠用。
    于是在partner這個詞的尾音輕輕落地的時候,它在這幾個當事人毫無例外妝容精致的面前,引發了重重的、巨大的震蕩。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關銳,她在經歷了長達二十秒鐘的沉默之后,微笑著說:“這是這么多年以來,我第二次聽見你在我面前宣布誰是你的patner。上一次我表現出的態度很不友好,我很抱歉。不過這一次我恭喜你。”
    然后她拍了拍比她還高一個頭的衛鴻的肩:“你很英俊,黑色的衣服很適合你。”
    衛鴻非常虛弱的盯著段寒之:“我……我……你……你……我……”
    段寒之微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美,不過透過他微微開啟的薄唇,可以隱約看見他鋒利到讓人不寒而栗的牙齒:“——怎么,你嫌棄我?”
    衛鴻正色、立正、搖頭、否認,整個過程在一秒鐘內完成。
    “很好,”段寒之懶洋洋的回過頭去,對關銳道:“那么我希望貴府的三少爺從此以后不要再對我的partner大打出手——誰先動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貴府三少爺對我的交際行為進行了不必要的干預,讓我覺得十分困擾。”
    關銳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關靖卓:“你做什么了?”
    段寒之還沒開口,關靖卓面色陰沉的回答:“——把他從酒吧的圈內嗑藥□□party上弄出來。”
    氣氛突然陷入了整整三十秒鐘的完全肅立,沒有人說話,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就好像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比“這是我的partner”還要驚悚的爆炸。
    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矛盾永遠都不會在剛剛開始積累的時候爆發。對,不錯,還有一句話是:當你覺得這個矛盾已經被積累到足以炸毀世貿大廈的時候,實際上它還遠遠沒到能量積蓄的最頂點呢。
    這個代表爆炸最頂點的聲音,就在長達三十秒鐘完全的靜寂之后,突然從眾人身后響了起來。
    “晚上好,女士們先生們。”一個面孔精致得仿佛大理石雕刻、皮膚蒼白得好像白紙一樣的俊美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他們身后,那聲音冷淡得幾乎能把所有人都在剎那間凍成冰塊。
    “請問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呢,開茶話會嗎?”
    關銳的后背僵硬了一秒鐘,然后她緩緩的回過頭來:“……關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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