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高三那年去上體育課,許意濃跟女同學們在前面走,突然身后有人喊。
“濃哥。”
她回頭,是王驍歧。
“干嘛?歧妹。”
自她在暑期集訓的時候從尖叫的女生堆里沖鋒陷陣,直接拿鞋拍死一只大蟑螂,王驍歧就開始叫她濃哥。
她當然也不甘示弱回擊,“哎,歧妹。”
“……”
一來二去,兩人就這么杠上了。
“幫我拿下外套。”王驍歧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邊,那雙眸透著桀驁,黑色的籃球服非不顯膚色暗沉反倒襯出白凈少年的風發意氣。
但是許意濃憑什么要幫他拿衣服,她側仰著頭,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她沒好氣質問,“你自己沒手啊?”
“班長!就等你了!快來啊!”不遠處的籃球場傳來男同學們對王驍歧的呼喚。
下一秒王驍歧直接把外套蓋在了許意濃頭上,“聽到沒有,手要去打球。”
許意濃全身立刻籠罩上了一股男生特有的氣息,它如風清冽,又似水澄澈,竟沒有什么汗味。
等她拽下衣服把自己腦袋露出來的時候,哪里還有什么王驍歧的身影。
去操場的路上也有很多其他班的學生,不少女生在朝她這里看,嘴里嘀嘀咕咕的,更有甚者拉住她一個女同學,“你們班王驍歧跟許意濃不會在那啥吧?”
同學一臉懵,“哪啥?”
那女生舉起自己的兩只大拇指緊緊湊在一起,再將指心一按,“就這樣啊。”
同班同學仰頭一笑,連連擺手,“不會不會,他倆兩天一拌嘴,三天一打鬧,做兄弟還差不多。”
其他班的女生如釋重負,這才松了一口氣,目光齊齊再齊齊投向操場。
正逢王驍歧投了個三分球,他跟傳球的男同學伸手碰了個拳,然后下場接過別人遞來的礦泉水,在炎炎烈日下擰開,他抬手的同時仰頭,唇似乎都沒碰到瓶口,直接灌入嘴里,凸起的喉結隨之滾動。
“少年英姿,怎及他正茂風華啊。”
女生堆里不知道誰應景地冒出這么一句……
許意濃披著西裝,雙手緊攥著前襟,很快有淡淡的煙草味鉆進鼻腔,腦海里的畫面仿佛已過去經年之久。
后來她沒找到那女同事也不知道保潔室在哪兒,加上披著個男士西服到處晃太過招搖,她先回了辦公室,趕緊從包中找出一枚胸針別在了衣領,這樣衣服就跟之前無異了,她又站起來在偌大的辦公室尋視了一下,仍一無所獲,最后只得找左暢簡單地說了一下剛才茶水間掉耳機的事,大致形容了一下當時那女孩的外貌試圖找些線索。
可左暢想了會兒也沒能確定是誰,“只能排除她不是乙方的,因為乙方全是男人,但這一層很多部門,要找的話還有點困難。”
“我就想跟她說聲謝謝,麻煩她幫我去找阿姨了,其實等阿姨來辦公室清理垃圾桶的時候再找她借掃帚也是一樣的。”正式上班第一天就發生這個小插曲,人家名字還不知道,許意濃挺過意不去的。
左暢覺得這新領導是初看一副高冷樣,接觸后不僅柔和還挺有人情味,便安慰道,“在同一層的話總會有機會再碰到的。”
許意濃點頭,視線無意掃到那件被她脫放在辦公桌的西服上,幾道明顯的褶皺殘留在背部與袖口處,她又看左暢,“小左,你身邊有沒用的購物袋嗎?”
“有的。”
“能給我一個嗎?”
“哦好。”左暢從自己辦公桌抽屜翻了翻拿出一個給她。
許意濃接過把那西裝疊好裝了進去,之后又投入了工作,直到保潔阿姨來給他們清理垃圾桶,許意濃剛要向她提借掃帚的事,阿姨卻先走到她座位旁問,“許意濃?”
許意濃先一滯,后應,“我是。”
“這是你的吧,下次小心點,那機器下面都是灰多臟啊,我給你擦過了,你自己再擦擦。”阿姨邊說邊伸手往她桌上放下一個東西,正是她掉落的那只耳機。
許意濃拿起仔細看看,真的是她的耳機,忙問,“阿姨您怎么知道是我的?”
阿姨正在悶頭給她倒垃圾桶,“有人來找我的。”
——“我去找阿姨。”
看來那女孩是找到了阿姨。
“那阿姨您知道她是哪個部門的嗎?”許意濃追問。
阿姨給垃圾桶套好新的垃圾袋,“這我就不清楚了,我才來沒多久,這里人還沒認全呢。”
許意濃摸著耳機哦了一聲,“謝謝您啊阿姨。”
“沒事兒。”
許意濃拿紙又把耳機孔擦拭了一下,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剛到新公司就遇上個樂于助人的姑娘,下次碰到一定要跟人好好說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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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簡直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上班是紀昱恒親自送的,下班又是他的寶貝疙瘩表嫂開車來接,她許意濃何德何能啊。
到逐影門口的時候涂筱檸的車已經打著雙閃停靠在馬路邊了,紀樂愉小朋友從副駕駛座開著的車窗里聳著小腦袋朝她揮小手,“姑姑!”
后面還有車,許意濃快步過去,打開后座車門探身跨進,動作可謂一氣呵成。
“下班高峰期很堵吧?她向前傾身伸手揉揉侄女的頭問涂筱檸。
涂筱檸邊看后視鏡邊重新發動車,“還好的。”
“明天開始我可以自己坐地鐵上班,我已經查過路線了。”許意濃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表嫂,她蹭吃蹭住還蹭接送,情何以堪。
“這里到最近的地鐵站還要走一段路吧?”涂筱檸打著方向盤又說,“你哥其實平常不怎么自己開車的,他行里給他配了公車接送,你以后可以開他車上班。”
她表嫂敢說許意濃卻沒敢答應,她忙實誠地搖搖手,“我才回來,很久沒在國內開車了,這日本的駕駛座和交通靠的方向行駛都是反的,我還得適應一陣呢,可別到時候一不留神開錯了把他的愛駒碰了哪兒,我賠不起啊。”
涂筱檸笑了,“車嘛多開幾回就熟稔了,就算是老司機也有刮噌的時候啊,晚上我就跟你哥說。”
但是表嫂熱情依舊,許意濃繼續推辭,“真不用的啊嫂子。”
“你中午去逛街了?”正好涂筱檸又從后視鏡里看到了她手邊放的購物袋,就此岔開了話題。
“嗯?”許意濃低頭看了看說,“沒,是向同事借了袋子放的工作服。”
涂筱檸哦了一聲繼續往前開,只是前面又堵上了,車沒走幾步就停下,又跟坐在前面的紀樂愉玩了會兒她才在后座坐好,一只手里還拿著那只耳機來回擺弄,她把耳堵上的橡膠皮扒拉開再按進去又拉出來按進去,同時百無聊賴地看著車窗外,無意瞥見路邊似站著個人影,等仔細望去卻又空無一人,前后仍然堵得水泄不通,時不時傳來幾聲急躁的鳴笛,許意濃收回視線繼續低頭扒扯耳機,驀然覺得這座喧囂的城市已恍如隔世。
晚上阿姨有事請假,紀昱恒又有應酬,所以晚飯是許意濃做的,涂筱檸在她邊上打著下手,看著既佩服又慚愧,“你說你,明明是客人還讓你做飯。”
“不會啊,是我在這兒白吃白住。”許意濃用勺子從鍋里撈出一點煮開的羅宋湯,她先用手扇了扇,等涼卻了些遞送到涂筱檸唇邊,“嫂子,你嘗嘗。”
涂筱檸抿了一口,贊不絕口,“很好喝!”
許意濃指指冰箱,“我看牛肉,番茄,土豆什么的都有,就想到做這個湯了,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
“喜歡啊,樂樂就喜歡吃酸甜開胃的。”涂筱檸忍不住湊過去看看,一陣香味撲鼻而來,“色香味俱全,看著就有食欲。”又看她在打雞蛋攪拌,便問,“還要做什么菜嗎?”
許意濃點頭,“做一道我的拿手炒飯,番茄蛋炒飯。”
涂筱檸一聽笑了,“為什么不直接番茄炒蛋蓋澆呢?”
許意濃只說,“炒飯更香,我做得很好吃的。”
聽她這么說涂筱檸也挺期待,看她熟練忙活的樣子,問,“你在日本也經常自己下廚嗎?”
許意濃將火適當調小了些繼續攪拌雞蛋,點點頭,“日本的公司不管飯,東京物價也不低,總不能天天出去吃,我就自己在宿舍里做便當帶過去。”說著她又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不過并不經常,懶的時候也會直接牛肉醬拌飯,再加個開袋即食的蟹肉|棒隨便湊合一頓,能飽就成。”
涂筱檸也低頭繼續干活,她邊切菜邊說,“現在回家了,以后啊,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許意濃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回眸,看到燈光下表嫂系著圍裙低頭切東西的樣子溫婉又認真,有碎發垂到了額前擋住了視線,她甩了幾次無果后就放棄了,直到許意濃伸手把她將那縷頭發捋到了耳后。
涂筱檸抬頭,姑嫂倆相視,之后默契一笑,鍋里的燙還在“咕嚕咕嚕”冒著小泡,伴隨著碗筷的碰撞聲,熱氣騰騰升起,再無聲蔓延在整間廚房,暖人心脾。
這頓飯雖然只有她們三個女同志,卻吃得異常開心滿足,尤其紀樂愉小朋友對許意濃的番茄蛋炒飯贊不絕口,嚷嚷著要姑姑天天做給她吃。
涂筱檸發現許意濃做的每道菜里都有番茄,好奇一問,“你是喜歡吃番茄嗎?”
已經在跟樂樂玩起來的許意濃抬頭對她笑了笑,“對啊,我很喜歡。”
于是涂筱檸默默在心中記上一筆,準備以后叮囑阿姨買菜的時候多買些番茄。
光盤行動后許意濃起身端碗要去洗被涂筱檸攔下了,最后只得陪樂樂玩了會兒,突然她伸手拉拉侄女的小羊角辮,“樂樂啊,你家掛燙機在哪里?”
小樂樂正半趴在茶幾上擺弄樂高,她想了想,“是媽媽經常幫爸爸燙衣服的那個長得跟吸塵器好像的東西嗎?”
許意濃覺得她太可愛了,又揉揉她臉,“對。”
樂樂小手一抬一指,“在衣帽間。”
“誒?掛燙機呢?”等涂筱檸哄完樂樂睡覺,習慣性地去衣帽間給紀昱恒熨燙第二天要穿的襯衫,卻發現掛燙機不見了。
她又去陽臺找,一定是被自己忘那兒了,剛走出來就聽到開門聲,一瞧,是紀昱恒回來了。
“回來了啊。”她先走過去接過他臂間的西服。
“樂樂睡了?”紀昱恒松開領帶。
涂筱檸嗯了一聲伸手去幫他解,“剛睡,睡前還在念叨爸爸沒回來。”他身上的酒氣漸漸散來,一聞就知道喝不少,她踮腳解領帶的動作又吃力,就忍不住嘀咕,“長得高也不會低個頭,不知道人家個矮手抬著會酸吶。”
紀昱恒知道她是在借題發揮,低頭湊過來,“那這樣?”
涂筱檸被他帶著在往后退,“哎,你別動。”
他卻還在往她身上貼,這次是低到鼻間相對了,“這樣?”
涂筱檸雙手抵住他胸口,嘴上嫌棄,“一身酒味別蹭我,我可洗好……”還沒說完已經被他騰空抱起。
頭頂的燈光落在他微仰的臉龐,眸中映射著層層疊疊的亮點,英俊得依舊攝她魂,唇角是他溫柔的笑意。
就這樣換成了他仰頭她低頭了,他嗓音還帶著酒后的暗啞,“這樣呢?”
許意濃發誓,她是真的口渴了想去廚房找水喝的,誰知道就撞上了那一幕。
她表嫂香肩半露地被她哥困鎖在懷里接吻,她哥也好不到哪兒去,襯衫領口松垮著,領帶掉落在他們腳邊,還被來回踩踏著。
許意濃受到了強烈的視覺沖擊,第一反應就是滾回房間,卻做賊心虛撞到了茶幾,這一撞聲響不小,她疼得彎腰捂腿,也成功打破了她哥嫂夫妻恩愛的畫面。
紀昱恒一邊挨著涂筱檸的打一邊把西裝罩在她身上裹緊,然后靠過去看許意濃。
“你,怎么樣?”
許意濃都不敢回頭看她哥,蹲在那兒直搖手,“沒事沒事。”
紀昱恒伸手拉她,“能不能站?”
“能的能的。”許意濃無法直視她哥,自己站起來后氣氛有些尷尬。
紀昱恒清了清喉先找了個話題,“明天你早起跟我去熟悉一下車。”
納尼?
許意濃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嫂子真的跟他說了車子的事,想轉身卻不敢,仍保持背對他的姿勢,“Duck不必啊哥哥!我可以坐地鐵的。”
“總有要開車的時候,我跟你嫂子都沒空的時候你也能去接樂樂放學。”
好吧這個理由許意濃還真無法拒絕,而且現在這情形也不適合討論這個,她嘴上說著“知道了知道了。”趁腿沒那么疼了趕緊溜回了房。
“砰——”一聲關上了門,不再做超大瓦的燈泡。
紀昱恒再回去摟老婆的時候被她狠狠蹂|躪著臉,“都是你都是你。”
紀昱恒臉都被她揉紅了,他扼住她那雙不安分的手,“你這打人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
“誰讓你總是那么討厭!”
紀昱恒低首瞧她,“誰討厭?”
“你討厭。”
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也不反駁,“嗯,我討厭。”
“砰——”直到他們的房間也緊閉上,隔了會兒許意濃的房門再次打開一條縫,確定沒人在外面后她才松了一口氣重新走了出來……
翌日一早,許意濃真被紀昱恒抓到樓下開啟了練車生涯,許久沒碰車真的生疏很多,她一上車系好安全帶都忘了掛行駛檔就開始踩油門,見車不動她又加大了力道。
油門瞬間空轉,“嗡嗡”作響,坐在副駕駛座的紀昱恒看了她一眼,“踩這么大勁車跟你有仇?”
“它不動啊。”
“你忘了掛擋。”
許意濃窘然,趕緊掛擋,在紀昱恒的指導下好不容易把車開出去了,眼瞅著迎面駛來一輛車,她一緊張來了個急剎車。
即使系著安全帶紀昱恒也因為慣性身子猛地前傾了一下,他一開始沒作聲,但在第n次被甩出去后他終于開了口,“行了,今天就練到這里,下車,我們換位置。”
許意濃才剛找到一點感覺,“啊?不練了嗎?”
“嗯。”
“那明天呢?”
“明天再說,一會兒送你去地鐵站。”
“哦。”
大概是先前被她甩太多次了,下車的時候許意濃看到紀昱恒那欲怒又止的樣子,強憋著差點沒笑出聲。
#
逐影——
這天仍是王驍歧提前半小時到的乙方辦公室,駐派到這兒的三年里他都是風雨無阻,無一例外的準時,只是今天面甲方辦公室燈居然罕見地在他到之前就亮了。
他打開燈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才發現位置上多了一個紙質購物袋,里面是被疊工整的西服,還有一瓶烏龍茶。他拿出西服隨手攤開,衣身上已經干凈平整得再沒有一絲褶皺的痕跡,再拿出那瓶烏龍茶,瓶身上貼著一個便利簽,上面寫著“不謝“兩個大字,字跡工整很顯大氣卻也拽得飛起。
他朝對面亮堂的辦公室里投去一眼,再抬手用指腹在那字上輕輕一碰,筆鋒處堆積的水墨迅即暈開,在他皮膚殘留下黑色的污點。
筆跡尚未干透,顯而易見,這落筆尚未多久,人應該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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