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江護軍府城樓之下,正是烈陽當空,護軍府里面高大森嚴,如同一幢空中樓閣般,處于天高皇帝遠的絕佳位置。卻是方圓幾里地人煙稀少,警衛輪崗密集,卻也在整天里百無聊賴。
正當此時,一個衣衫破舊的青年冒冒失失地,無視站在兩頭的警衛,徑自闖入,當機立斷被兩個警衛用刀擋住他的去路,其中一個身形略微肥胖的中年警衛厲聲說道,
“站住!你小子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啊!你找死呀!”
“大頭叔叔,今天您值班啊!”
“你怎么知道我叫大頭啊?”警衛頗為意外地向這個青年問道。
卻見青年摘下帽子,一頭飄逸長發傾瀉而下,露出那一張純白卻帶著微笑的面容,正是林瑾瑜,見兩個警衛都被她騙住,于是便開始為自己的“易容”術頗為得意得笑了起來。
“大小姐!老張,大小姐還活著呢!”
“大小姐,你這幾天都去哪兒了?我們可都急死啦!”
“別急,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哈哈……大頭叔叔,我爹呢?”
“大小姐,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聽到這里,大頭和老張面面相覷,一時間又不知從何開口。
“大頭叔叔,我爹怎么了?”林瑾瑜的問話從這時候開始略帶空腔,“他怎么啦!說話呀!”
“大帥……大帥……”兩個人看著林瑾瑜焦急的面容,都低下頭來,唏噓不已。
“大頭叔叔,我爹他怎么了?”
林瑾瑜怔怔地走進靈堂里,看著大廳中央懸掛著父親的大幅黑白照片,依舊是那樣雄偉的英姿。在她的心里面,父親是軍閥,因而在許多人的眼中并非善類,但卻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好父親。他高大英俊,尤其是穿上那一身軍裝,更是別有一番風度,父親不為人知的慈愛只有在她面前展現過,而她的母親早逝,父親懷著對母親的追憶,一直未曾續弦,林瑾瑜就是這樣寸步不離地在父親身邊長大。
從牙牙學語學會說話,到學會走路,再到第一次將她抱在馬上,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馳騁在草原之上,所有的場景歷歷在目,而現在卻是天人兩隔,隨著林瑾瑜放在火盆中的紙錢一同染成灰燼。
她的少年時代,連同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同停在了這個夜晚,明天的太陽依然升起,而她卻成了孤兒。她多么希望永遠也不要結束!可是現在,隨著父親的離去,她怔怔地跪在父親的遺像前,卻發現自己是這樣孤獨,父親戎馬一生,在上海灘無論□□白道都要懼他三分,卻沒想這樣凄涼落幕,林瑾瑜跪在這里,隱隱有陰風吹來,春風拂面本是舒爽之事,卻讓她覺得異常刺骨,她竟覺得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園變得這般陌生……
這個時候,童強摘下帽子走了進來,如同一個慈祥的長者般將喪父的林瑾瑜攬在懷中,林瑾瑜覺得自己找到了依靠,終于放聲大哭,她卻沒有看見,童強望著林昆的遺像,臉上浮現了一絲猙獰的笑……
一連兩個晚上,林瑾瑜一直都是守在父親的靈堂里,寸步不離,直至身心俱疲,這才走到外面的花園中,卻還是抱著父親戴過的白纓軍帽,偷偷掉著眼淚,不敢出聲音。
她知道,護軍府已經改名換姓,這里的一切都不屬于她了,她待在這里,除了盡了孝道之外,也不過是童強的人情罷了,實際上,護軍府上上下下早就對這個林大小姐多有議論,她在這片成長了十七年的地方竟成為了一個多余的人。
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從林子里隱隱傳來有切切查查聲,于是走到樹后,悄悄觀望著,正是童強的劉副官與一個她陌生人進行著什么交易,或許是其中起了爭執。那個人即刻說道,
“劉副官,你可夠絕的啊!我整整累了一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一分錢沒有就想打發我啊!”
“還不快滾!”
“好,我滾,不過你記著,你們護軍府不讓我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我牛老二就是靠著這張嘴吃飯的,你們童大帥這點兒造謠過市的勾當,出不了明天,我保證,上海灘的大大小小報紙都得上頭條!”
說話者竟不知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趁其不備猛地抽出一把刀,從后背直穿心臟,此人當場斃命。
躲在樹后的林瑾瑜嚇得一個激靈,卻見童強從暗處走來,伸手便打了劉副官一個巴掌,“事情辦成這個鳥樣子,躺在這兒的人怎么不是你!”
“是是!屬下辦事不利,屬下該死,屬下該死!”劉副官不停地抽著自己巴掌。
“把他給我拖出去,別玷污了我的園子。孟鶴年的事就不能這么算了,明天把周司長找來,我有事情找他……對了,那個小丫頭呢?”
林瑾瑜聽到這里,不免大吃一驚。童強那幾個姨太太最年輕的都已經年過三十,府上的小丫頭說的應該就是自己。
“大帥……您是說大小姐?她這兩天一直在給林大帥守靈,靈堂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半步。”
“哼!一直陪著那個死鬼!”童強恨恨地說道,“劉副官!”
“在!”
“一會兒把大小姐請到我的房里去。”
“大帥……大小姐她……”
“嗯?怎么?劉副官,現在整個上海灘都是我的了,我就多要一個女人,”童強布滿皺紋丑陋的臉上露出一絲猥瑣的笑,“可以吧!?”
“大帥您……您說的對……可以……可以……”
“哈哈哈哈哈……”童強仰天長笑地走去,他并不知林瑾瑜從始至終都躲在暗處,他的真面目在她面前暴露無遺。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瑾瑜年少喪父,若離開護軍府也是無處可歸,可留在這里更是死路一條,生與死不過一念之差。這一刻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么?
她的心忽然涼了,可是她也知道,這一刻已由不得有任何猶豫。必須當機立斷離開護軍府,可她已經無家可歸,離開這里又能去哪兒?茫茫上海灘,竟留不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無論如何,不能出現在童強極其心腹的視線范圍之內,她躲躲藏藏。
劉副官帶著幾個人走進林昆的靈堂,卻不見了林瑾瑜的蹤影。
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之時,人們大多已進入夢鄉。
而護軍府里面卻隨著一聲“起火了——”陷入混亂之中,一時間整個府里上上下下變得水深火熱,里面響起了嘈雜的人聲還有敲鑼聲。童強穿著睡衣就跑了出來,只見所有的仆人從火源方向來來往往,一桶又一桶的水澆完繼續有挑水的人跑來。
童強望著那越來越盛沖天的火光,“混蛋,廢物,我他媽怎么樣了你們這幫子強盜!給我查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起的火,若是查不明白,你他媽提著腦袋來見我!”
“是!”
而躲在暗處的林瑾瑜悄悄觀望著這一切,偷偷地笑個不停,卻見一波部隊往她這里走來,于是她匆忙逃竄。卻沒想火光躥得越來越高,一時間封住了她的去路,而護軍府內的四個出口全部有重兵把守。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看見了林瑾瑜逃竄的身影,“什么人!”
童強見到這個聲音,已經氣喘吁吁,“是林……林……抓住她!你們誰要給我抓住她我賞他十塊大洋!”
于是一波所謂童強的重兵紛紛向林瑾瑜的方向追趕去,這些人先前也都效忠于爸爸,包括童強自己,而現在這個大小姐卻成為了童強上任后的頭號通緝犯。想到這里,林瑾瑜的心已經涼到了極點。她像流亡一樣跌跌撞撞,就算是體力透支,滿懷絕望,也要狠命奔跑著。
而這個時候,忽然有人從草叢里面躥出,一把將她也拉到了草叢之中,里面相對安全,沒有官兵進入。林瑾瑜定睛一看,正是大頭叔叔。
“大小姐……你相信我……跟我走,快呀!快點兒!”林瑾瑜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大頭叔叔狠命將她拽起,林瑾瑜跌跌撞撞地近乎于是被大頭叔叔拖著跑到了圍墻之下。卻見那里也有人提著槍把守,所幸只是一個人。
大頭從后偷襲,趁其不備一把用手擊打他的后腦勺,那人暈厥,大頭即刻從那人口袋里面把鑰匙取出。隨后林瑾瑜便從后面的假山上跳下來,大頭用鑰匙將南門打開,再環顧四周,見這里面暫時安全,立刻將林瑾瑜推出門外,
“大小姐,難得你從小叫我一聲大頭叔叔,我也沒啥錢,這兒有三塊大洋,你留著路上防身吧。”
“這……”林瑾瑜看著大頭叔叔從口袋里面掏了半天,終于掏出那三塊銀幣,“大頭叔叔,謝謝你!”說完,林瑾瑜鞠了一躬。
“大小姐,你快點兒走吧。要不來不及了,童強他四處找你。記住,千萬不要回老家!那兒他一定去的,快點走吧!”
“那你怎么辦啊?”
“你快走吧!”林瑾瑜話音未落,大頭即刻把她推得老遠去,而后關上南門。
林瑾瑜還未走遠,就聽里面有人喊道,“門口躺的是什么人啊!”
忽然一聲槍聲響起,有人當場斃命,發出一聲長嘆。
林瑾瑜聽出來,那是大頭叔叔的聲音,他為了救自己,已經死在了伙伴的槍下。
林瑾瑜含著眼淚,卻只能奔跑,越跑越遠。隨著奔跑,眼淚全部蒸發在了這個曾經的家的上空。
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最后,卻只留下了自己的眼淚。而自己生活過的地方,帶著與爸爸共度的美好時光,全部化為灰燼,就像是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