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士盤踞高位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不可能一下扳倒,但是這個與他制衡的人,我們之中倒是有兩個人選?!睅煚敼室赓u了個關子,停了一停。
    “你是說重慶,和我?”嚴總兵指指自己。
    師爺搖了搖頭,“是重慶和馬順!”
    “我?”
    “我?”
    重慶和馬順同時驚訝出聲,都有些意外。
    “我只是個小太監,怎么可能與大學士抗衡?”馬順根本不信。
    “你的身份確實比不上朝上的大臣,但是你跟著李總管多年,手里應該有不少能掌握的人脈,和大學士不法的證據?!?br/>
    馬順點點頭。
    “你是天子近侍,又有秉筆之權,想要再進一步,一點也不難。”
    馬順又點點頭,聽得很認真。
    “但是我希望,不到萬不得已,馬公公不要進這一步?!?br/>
    馬順的眼睛暗下來,“我知道,自古擅權的太監都沒有好下場?!?br/>
    “不是這個原因,”師爺搖搖頭,“擅權亂政,任何人都沒有好下場,太監也有善始善終的好人?!?br/>
    馬順的眼睛又亮起來,感激的看著師爺。
    “我說不到萬不得已,是指眼下還需你要這么做,畢竟國家有律例,太監與后宮不得干政,你的身份特殊,在宮中已經幫了我們不少,不露鋒芒,暗中蟄伏,既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事,又易于日后全身而退。這對你來說,是保全,保護?!?br/>
    馬順點點頭,眼睛里充滿了感動。
    “你是想將重慶推出去?對付大學士?”嚴總兵明白了他的意圖?!?br/>
    “大人投靠大學士已久,眼下又要謀劃西北戰事,還少不了朝中的支持,重慶與大學士早有對立,我們只需想個辦法,讓皇上察覺這對立,便有希望將他推至臺前,與大學士斗上一斗?!?br/>
    師爺侃侃而談,曲劃明白。
    “當然,我們只能謀劃,盡力而為,最后是什么情勢,還要看皇上的心意,只是我們這些人要想做些務實的事,總免不了困難重重,與那些攬權謀私的人終歸不是一勢,遲早狹路相逢?!?br/>
    嚴總兵點點頭:“你說的對,早做準備,好過臨時被動?!?br/>
    馬順也贊同道:“我都聽明白了,我雖然只是個奴才,也佩服諸位大人一片為國的忠心,大人們若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吩咐,我愿盡綿薄,傾力相助?!?br/>
    馬順心情激動的走了,過了兩天,就傳出信來:皇上不知道大學士從戶部支銀子的事。
    “他怎么說的?”師爺想知道的詳細一點。
    “馬順說,他找了個機會問皇上,丹房有幾處墻壁脫了漆,要不要請大學士去戶部拔調銀子修一修。”
    二小姐將馬順的話復述給他,
    “皇上說:大學士哪有這個權利,朕從戶部都支不來銀子,還是從內庫里拔吧。”
    “這么說,咱們可以上個奏章試一試?”
    二小姐點點頭“還要勞煩師爺動筆?!?br/>
    “沒關系!”師爺喜歡動嘴,也喜歡動筆。
    可是這一次他們都猜錯了,皇上對馬順并沒有全說實話,大學士調銀子造船的事他不但知道,還是他授意辦的,出海貿易也只是個幌子,那艘船主要的目地是——尋找仙人。
    但是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重慶上那個奏章的時候他是很不高興的。
    “皇上,臣有本要奏!”
    重慶也很不高興,大老遠打了一場仗回來,才歇了三天就要上崗辦公,老婆還沒親熱夠呢,太不人道!
    皇上很高興,大嗓門回來了,朕這邊就多了一個人,要不是朕臉皮薄,一天假都不想給你,“重愛卿有本奏來!”
    大嗓門果然聲大,聲震殿瓦:“臣奏登州沿海有民間船只私自出海貿易,有違海防關例,請旨查問!”
    皇上馬上高興不起來了:怎么回事?朕訪仙的船剛運回來,就被人發現了?大學士怎么辦的事!
    怎么辦?他的臉色沉了下來,下面這群鳥兒正在運氣,打死也不能認!要不然自己大殿這房頂要保不住。
    大學士是一條繩上的,這時候也不能把這只老螞蚱扔了,還是老辦法:閃!
    “朕知道了,留下奏本,退朝!”
    “退朝!朝……朝……朝……”
    皇上生了大學士的氣,卻沒有怪重慶,他當然知道訪仙這事不大靠譜,要不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辦呢,不過長生不老是他畢生的奮斗目標,絕不能就此放棄!
    重慶真是水火不避呵,不管他知不知道這件事跟大學士的關系,看他上的這幾個條陳,倒都是無一不切中時弊,敏察剛直,朕需要這么一個人!
    不用師爺他們想辦法,皇上自己早就看上了這個大嗓門的黑小子。
    大學士也很高興,他給皇上辦事,巴不得有人出來擋橫,他拿這個倒鉤子釣了李總管好長時間了,沒想到這條大魚還沒張嘴就把自己淹死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可惜,卻無心插柳,意外的釣上一只大龍蝦來。
    他靜靜的等著,知道皇上不置可否,心中肯定已經有了氣,等這只大龍蝦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被撈起來煮得通紅熟透!
    哼哼,我看今后誰還敢管老子的事。不過,用戶部的錢給自己蓋房子的事可是地地道道的貪污公款,這件事可得做好保密工作,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了!
    瞞上瞞不了下,大學士決定,給手下辦事的人升一升官,有好處大家都沾一點。
    孫大郎說到做到,給重大人府上里里外外粉刷一新,重慶連連推讓不要不要,孫大郎哪里由得了他客氣,趁他上朝去了,領著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重府巴結了個徹徹底底。
    只可惜他太心急,報恩心切,將工部備料的御用好漆都挪過來用掉了,新進的物料還沒到貨,宮里就傳來了修繕宮殿丹房的旨意,孫大郎這下傻了,他報恩報的是真材實料,皇上家的房子也不能瞎糊弄啊,他又不會吐漆造泥,總不能把重府剛刷好的墻再刮下來吧。
    宮里的差事他不敢拖著不辦,想來想去,這御漆大學士家里也在用著,而且大學士剛嘉獎過他辦事穩妥,給他升了職,加了工程,只好對大學士明說了,求他幫忙遮掩,將宮里的差事延上幾天。
    大學士果然是個厚道人,聽了他怠工的原由,不但不惱,還高興的哈哈大笑,連連夸他,“干得好!”
    “重大人剛打了勝仗,府里正該光鮮氣派一番,你想的很周到,辦得很好!”
    他不敢說是自己主動巴結,而是推在了重慶身上,說是重大人開囗,他不敢推托,才勉為其難的挪用了的。
    “沒有關系!我府后頭還存著不少,先拿去給宮里用!”
    大學士不但厚道,還很大方。
    孫大郎放心了,也高興了,自己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不正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星嗎,巴結上了大學士,又巴結上了大將軍,現在就要巴結上皇上了!前途不可限量!發財不可阻擋!我孫大郎就要升官發財了!
    他連接了幾個肥差,手中闊綽,忍不住漸漸招搖起來,狐朋狗友,頓頓酒肉;秦樓楚館,日日留連。
    這一招搖,不僅招來了一幫追蠅逐臭的閑徒,還招來不少圖名望利的風流債。
    孫大郎還牢牢記得當年在花樓中被負心傷情的傷心往事,眼下自己自立門戶,財運兩旺,已是今非昔比,此仇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他引朋呼伴,來到當年留連的蘭香閣里,挑著最上等的酒座,將蘭香閣里頭牌的姑娘,當紅的面首,一股腦的都包了下來,獨獨閃了舊時的老相好不叫??湄斠?,擺起流水大宴,咋咋呼呼的搶香鬧酒,就是不看對面的舊情人一眼。
    他的這位舊情人,花名叫金美兒,雖然不是蘭香閣的門面頭牌,但也是花樓里數一數二紅面首,知情識趣,頗有姿色心計。
    她見了孫大郎這副做派,不但不惱不愧,反而心中竊喜:好一個傻有運的憨大!本姑娘在花樓中迎往多年,只聽說,沒見過,這就是傳說中回鍋肉吧!
    這可是蘭香閣中坐,陷餅天上落,趕著我連砸兩次,誰敢說姑娘我不是福運之人。今次我定要大開洋葷,將這塊肥肉好好兒的做一頓!
    她用帕子將面上新擦的胭脂抹了抹,露出黃黃的小臉,在孫大郎的席面對面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遠遠的坐下,拿起扇子半遮著面孔,楚楚可憐的做起款來。
    孫大郎懷中摟著嬌娘,手中舉著美酒,開懷暢飲,一邊喝,一邊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往對面瞟:老子這么威風,你倒底看見沒有???
    不知道她看見沒有,他倒是看見了,美兒怎么這么憔悴?
    又瞟一眼,眼睛怎么也腫了?
    喝一口,忍不住,又轉過頭去,這回對上了一雙楚楚可憐的桃花眼,那眼睛水波漾溢,滿池的愁怨,被他一看,撲簌簌掉下好幾串來。
    孫大郎心中一動,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對面的淚眼遮上一把團扇,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見一顆亮晶晶的玉扇墜子,撲打著顫顫流蘇,遠遠近近,忽忽扇扇,一下下好像打在了他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