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微涼,醉夢一場。
秦鋒記不起昨夜誰先中斷了通話。
但是至少他心里很溫暖,走出了受處分的陰影。
所以他一大早就開始了“奮發上進”“亡羊補牢”。
先給鄉衛生院打電話,要他們立刻安排流動核酸檢測隊來村里工作,對方推說人手不足,很難下鄉服務。
秦鋒理直氣壯地威脅道:“我可是剛剛受了處分的,你們要是不來,我就去紀委告狀伸冤,不是我不讓村民做核酸,是你們根本就不愿意下鄉服務。我倒要看看紀委查不查你們!”
面對他的無賴,衛生院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答應盡快抽調人手,下午3點之前抵達村子。
臨掛電話前,秦鋒還給他們安排了個工作:“對了,我們村老人都沒打新冠疫苗,我覺得他們可能是有顧慮,你們來做核酸順便給宣講一下吧。”
對方直接掛了電話,許是再也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了。
秦鋒毫不在意,又先后給郭偉民和紀懷山打電話道歉,雖然通報批評的是他們6個村支書,但作為鄉里的領導,想必也是顏面無光的。
他主動道歉,順便匯報一下彌補辦法,也算是合情合理。
紀懷山態度還是很溫和,作了一番鼓勵,郭偉民還是眉頭緊鎖一臉嫌棄,又一次說自己快退休了,到點前升個四級調研員還是很有希望的,只求秦鋒別再給添亂。
秦鋒也知道他不容易,干了一輩子工作,始終沒能走出西御道鄉,語氣盡量放得很謙遜平緩:“領導,我對不起你,我盡量改正,以后絕不再……”
郭偉民打斷他的話:“別保證,你什么也保證不了。我這邊給你傳達個口頭通知,你先把這件事辦利索再說。”
秦鋒心頭一緊,郭鄉長每次給他安排工作都十分艱巨,無限接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知道這次又是什么。
“后天就是清明節,大批外出務工人員將會返鄉祭掃。防疫形勢極其嚴峻,我們決定發起個‘非必要不返鄉’的倡議。當然名義上是個倡議,你給我當成死命令辦,必須嚴防死守,挨家挨戶通知到位,一個都不能回來!”
說到最后,郭偉民幾乎是咬牙切齒下的死命令。
對其他村子來說,這件事或許很難,可秦鋒卻當即拍胸脯打包票:“請領導放心,我們大槐蔭村雖然外出務工的人很多,但是一定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他的底氣源自于村里已有先例,春節前嚴守轍曾經和張太白商議實施過,所有外出務工人員都沒有回村,當然,也正因為這次主動防疫,間接害得嚴守轍病倒無人發現。
“但愿如此吧!”
郭偉民把電話掛了,語氣里滿是懷疑。
大概也就過了半小時,黨政辦那邊就把擬好的《倡議書》發過來了:“親愛的村民們,特殊時期,倡導大家就地過節,主動引導身邊親友,減少探親訪友,自覺減輕人員流動帶來的防疫壓力,減少感染風險,以視頻、電話、短信、微信等方式相互問候,以實際行動保護好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
秦鋒馬上打印了十幾份,召集村兩委成員開會。
其實他明白,這件事只需要找張老太爺就能辦妥,可老頭子明顯還心有芥蒂,昨天剛剛拒絕了代寫口號的請求。
秦鋒又故意找了兩個很不尊敬老人的標語,這梁子越結越深,恐怕沒那么容易請動老太爺幫忙。
所以他打算以村委的名義傳達上級通知,將這個工作強壓給寶山嬸,以此來達到完成任務的目的。
只是一開會他就發現,自己之前過于樂觀了。
當他把郭鄉長的話原封不動地講出來,嚴守榮就騰地一下站起來:“不行,我不同意!”
這家伙脾氣又臭又硬,秦鋒已經習慣了他的事事反對,提醒他這是上級指示,絕對要不打折扣地執行。
“我已經挨過一次處分了!”
嚴守榮梗著脖子:“那又怎樣!”
“你……”
秦鋒氣得想打人,要不是他知道自己這細皮嫩肉一定打不過常年干粗活的嚴老漢,說不定早就找借口干一架了。
張禎瑞也相當反常地表達了意見:“小秦書記,這個事情太難了,我們村和別處不一樣啊。”
大槐蔭村是十里八鄉少數歷經千年傳承,起源清晰譜系脈絡完整的村子,也因此格外注重祭祖活動,每年的的清明大祭是比春節還要隆重的事。
秦鋒不愿意和他們扯皮,搬出村里的職責分工:“寶山嬸是負責傳達上級通知的,這個《倡議書》就由你發下去吧。”
“唉呀媽呀,俺哪能承擔這么重的任務,你是村支書,這事還得你管!”
寶山嬸可精明著呢,那埋怨的眼神把秦鋒看得心虛,畢竟吃人嘴短,他終究還是決定一個人扛下所有:“好吧,我去挨家挨戶下通知。只是你們這些留守村里的好通知到,那些外出務工的怎么辦?有沒有一個電話本或者聯絡表?”
他相信村里一定有這樣的東西,要不然春節就不可能做到所有人都不回村。這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前僅僅聯絡上張楨利就解決了很多麻煩,要是把更多關系建立起來,自己就再也不用看老太爺臉色。
可惜其他人似乎也知道這東西的重要性,張禎瑞和寶山嬸都不說話了,嚴守榮自顧自地抽煙,秦鋒只能宣布散會。
在逐戶送《倡議書》前,他先給張楨利發了一份,詢問能不能將這東西發給離鄉游子,勸說大家不要回來。
張楨利不敢擅自做主,先去請示老太爺。
張太白習慣性地把兒子張楨年叫來:“這件事,你怎么看?”
張楨年坐下來,給小泥爐添了塊木炭,憂心地說:“爹啊,清明大祭已經延續了千年,無論如何都不能斷在我們手里啊。”
祭祖活動除了告慰祖先、喚醒鄉愁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鞏固主祭人的威望。張太白自從退休回村后就當了主祭人,已經干了三十多年,有著全村說一不二的權力。
可是他畢竟已經95歲,這威望、權力早晚也交接給下一代人。
一旦祭祖活動中斷,權力交接就會出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