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秦鋒前天才剛去過大槐蔭村，正是他發現村支書嚴守轍病倒在家中的。
    春節期間大量外出務工人員返鄉過年，人口流動導致防疫形勢嚴峻。西御道鄉組織青年突擊隊加班到各村當志愿者，監督和指導防控工作。
    秦鋒是青年突擊隊的負責人，可是他卻聯系不上大槐蔭村的支部書記嚴守轍，手機打不通，村委座機也沒人接。
    更巧的是嚴守轍還兼任村主任，聯系不上他，整個村子都沒法開展工作。
    秦鋒只能開車去村里下通知，這是他來西御道鄉工作半年來，第一次到這個山村。
    村委大院沒人，他挨家挨戶打聽著才找到嚴守轍的宅院，進門就看見五十六歲的老嚴倒在地上。
    他趕緊喊人幫忙，鄰居老漢拿著臉盆和搟面杖一通猛敲，“邦邦”聲驚動了全村人。
    大家七手八腳把嚴守轍送到秦鋒的轎車后座，然后站在村口大槐樹下送行，久久不曾離開。
    秦鋒通過后視鏡看到了三十多位白發老人的牽掛，奇怪的是沒有一個年輕人。
    可惜，老嚴還是沒能撐到醫院，半路上就不行了。
    醫生判斷是送晚了，要是早來上一兩個小時或許還有救。
    這件事情對秦鋒觸動很大，剛才開調度會的時候，他還講了事情經過，也因此被任命為該村的包村干部。
    他本打算明天去村里主持村支書的補選工作，盡快恢復村兩委的運轉，以及處理嚴守轍的喪事，沒想到還沒散會就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會議室的所有干部都被叫到大槐蔭村開現場會，紀懷山沒坐公務車，而是走到秦鋒的白色十代思域前，還招呼鄉長郭偉民和黨政綜合辦公室主任孫一凡：“來，咱們坐小秦的車。”
    “這不好吧。”孫主任猶豫了一下，悄聲提醒書記：“他的車上剛拉過死人……”
    紀懷山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兆：“我們黨員還怕這個？快點上車，路上商量一下對策，一定要把輿情控制住！”
    “是是是……”
    孫一凡像個磕頭蟲似的脅肩諂笑拉開了車門。
    郭偉民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鉆進了車后座。
    從鄉政府出發，開車到大槐蔭村大約需要一個多小時，這村子四面環山，海拔600多米，交通條件比較差。
    出了鄉政府駐地，坐在副駕駛位的孫一凡探身匯報：“我剛剛讓小吳發來了大槐蔭村的資料，全村登記戶籍108戶，總共389人，其中黨員19名，村兩委干部4人。全村土地面積450畝，除去田，還有核桃樹100畝，板栗樹100畝，山楂樹50畝，另有荒山林地面積3000多畝……這些數據已經發到二位領導手機上了。”
    秦鋒開著車插話道：“不對吧，孫主任，我前天去他們村，可沒見到這么多人啊。”
    他再次講了全村只有三十多位老人們送行的細節。
    紀懷山點點頭：“這么說，這個村子很可能年輕人都出去了，這是個典型的空心村？我們鄉政府的關懷不夠啊。”
    鄉長郭偉民臉上掛不住了，馬上開脫：“先去村里了解一下吧，這件事也是趕巧了，村支書剛去世，村委沒人主持工作嘛。”
    紀懷山沒看他，沖著孫主任道:“那老太太現在怎么樣了？”
    “稍等，我問一下，剛才出門太急了……”
    孫一凡話說一半，忽然醒悟到這二位話里有話，趕緊把手機放到了耳邊，假裝專心打電話。
    電話先打到轄區派出所，要到了救援村民的電話，這才知道那輛送醫的機動三輪車才剛下山，老太太情況很不好，出氣多進氣少。
    他趕忙給片區交警打電話，安排綠色通道，同時聯絡市立醫院，派救護車到半路迎接。
    紀懷山一拍大腿：“我們還不知道老人的名字呢。她家里人聯系上了嗎？這樣吧，偉民同志辛苦一趟，先跟秦鋒去大槐蔭村了解情況，我和孫主任去醫院，督促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救人，只要老太太活著，這一切就只是虛驚一場。”
    “唔……好。
    郭偉民皺了皺眉，還是答應了，目送二位下車，帶走了幾個干部。
    這事沒法拒絕，誰讓他是主管政務的呢，必須到大槐蔭村露個臉，必須給全國網友一個交代啊。
    他煩躁地看著窗外，忽然若無其事地說道：“一會兒記者要是采訪，你代表鄉政府出面吧。”
    秦鋒心頭一緊，意識到這是命令不能拒絕，只好答應著：“好，我應該怎么說？”
    “你先找孫主任要電話，問清楚派出所那邊聯系救援的經過，還有老太太的個人信息，姓名、年齡、有沒有心臟病史，她家人的情況，為什么家里沒有人陪伴。”
    “哦，那嚴守轍去世，村委停擺的事情還講不講？”
    “看情況，如果記者不問就不講。”郭偉民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接了句：“要是問起來就簡單講一句，你要重點講事發時我們正好在開會討論大槐蔭村兩委停擺的問題，剛剛確定讓你駐村主持工作。”
    “好。”
    秦鋒答應著，沒再吱聲。
    進山之后有一段路非常險峻，九曲十八彎的盤山道上，鑿山修出一條雙向兩車道，一側是峭壁高懸，另一側是陡崖深壑，稍有不慎就是車毀人亡的下場。
    不過這開闊的視野，也恰好成了全省數得著的觀景路。
    成片的山林因植被樹種不同，展現青黃相間、綠意漸退的斑斕色彩，再加上山石背陰處經久不化的積雪，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山巒冬韻。
    九仙女峰矗立在夕陽下，暗青色的山體仿佛鑲了金邊輪廓，如同一位張開懷抱的神女。
    大槐蔭村就處于“神女”的懷抱之中，百余個宅院依山脈走勢不規則分布，青瓦石墻掩映于山谷之中，還有一條玉帶般的溪流繞村而出，穿過一大一小兩座石橋后，匯聚到山坳里的老鷹嘴水庫。
    路邊山巖上有一摩崖刻石，上面有“峰巒突起，一川縈回，林木棉蒙，鳳尾森森”的題字，不知是何人所書。
    看到村口那棵千歲齡的大槐樹時，秦鋒放慢了車速，看了看時間。
    現在是下午四點多，冬天日頭短，山坳里背光處有個宅院亮了燈。
    秦鋒認出那是村委大院，也看到了在院子外面徘徊的一群老人，徑直把車開了過去。
    只是開到大門口時，郭偉民臉色難看，落下車窗喊道：“都在這里站著干嘛，留幾個黨員和知情的進屋談話，其他人散了，散了！讓記者看到了像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