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腳走,空氣中的血腥味就越重,幾個女知青受不了,拿出絲巾捂住了口鼻。
不遠處圍著一大群人,嘰嘰歪歪的吵鬧著,指著包圍圈里的東西,神色十分激動。
楚唯沒絲巾,只能捏著鼻子屏住呼吸,慢慢往人堆里擠,實在擠不進去后,他才踮起腳尖往里看。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躺在地上體型龐大的野豬,跟他在《動物世界》里看到的一樣,面貌丑陋,毛發呈棕黑色,原本駭人的銀白獠牙被血水染紅,地上淌著明顯的血跡,四肢被麻繩牢牢禁錮著,時不時還能聽到它的喘氣聲。
看樣子還沒死透,不過也是出氣多進氣少,完全喪失了攻擊力。
草草看了一眼,楚唯的目光又移向了那個被一群小年輕包圍著的殺豬人。
他背對著楚唯站著,雖然看不到臉,單從身形也能看出這人特別高大。
男人手上提著一把砍柴的彎刀,上面沾著黑紅色的血跡。他上半身的棉外套被血跡染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左手衣袖也被野豬撕咬得丟失半只,精壯的手臂血跡斑斑,傷口遍布。
最嚴重當屬他的右腿,那里被咬了個大窟窿,看起來十分血腥恐怖。
楚唯看一眼都覺得疼,他卻像沒感覺似的,一點不在意。
一個人干死一頭野豬,傷成這樣還一聲不吭,這還是人嗎?也太強了吧!
楚唯嘀嘀咕咕驚嘆著,男人卻忽然轉過了頭,眼神準確無誤的和他交織在一起。
那張臉和他的身體一樣,都染上了血跡,讓人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男人身上煞氣很重,狹長的雙眼看人時帶著陰翳和審視,布滿血跡的眉眼很是兇悍,落在楚唯身上的目光冰冷刺骨,十分凌厲。
這人外形雖狼狽,氣勢卻一點不弱,一個對視就讓楚唯心里毛毛的。別看他在楚家人面前囂張,那是因為他知道楚家人都是一群紙老虎,真遇到這種狠人,心里還是很怕的。
一個渾身上下充滿血腥又殺紅眼的男人,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心慌。
楚唯捂住嘴,暗暗移開目光,埋下頭,把自己放進了人堆里。
男人的目光也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他傷得很重,同村的幾個小年輕攙扶著他去衛生所治療。
至于野豬,都已經弄回了村里,后續自然有人處理。
舟車勞頓,又看到這么血腥的場面,幾個女知青已經累到麻木,大隊長李有德在她們臉上掃了一眼,就讓知青點負責人冷科平把她們帶回知青點安頓。
冷科平下鄉好幾年,算是這里資歷最老的知青,他性子溫和,不管是村里的領導還是知青們和他都相處得不錯,知青點的事情都是他在負責。
何超然被剛才的畫面沖擊得不輕,走了老遠還惦記著這事:“那么大頭野豬,他一個人就降服了,也太有本事了。”
陳凱楓也贊同地點點頭:“確實厲害。”
楚唯被那人的眼神嚇得心有余悸,撇了撇嘴,沒搭腔。
冷科平接話道:“你們說賀宵啊,他的確很有本事。論學識他可能不如我們,不過要論干活打獵,他肯定是這個。”冷科平豎起了大拇指。
楚唯瞳孔放大,突然停下了腳步,抓著冷科平的手臂道:“你說他叫什么名字?”
他這激烈的反應嚇了冷科平一跳,冷科平不確定的向其他人求證:“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叫賀宵吧?”
旁邊的老知青們異口同聲道:“沒錯,是叫賀宵。”
這下冷科平放心了,十分堅定道:“他就叫賀宵,怎么,你認識他?”
這話明顯是在開玩笑,一個家在千里之外的小知青怎么可能認識這村里的人。
楚唯回頭望向熱鬧的人群,想要再次搜尋賀宵的身影,那人卻早已消失不見。
他轉過頭,平復心情對著冷科平道:“不認識,我就是覺得他太厲害了,想了解一下他。”
不認識,怎么可能不認識!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留給他上億遺產的富豪,名字就叫賀宵。
楚唯腦子里亂糟糟的,冒出很多疑問來,他不是穿書嗎,怎么會遇到賀宵?
這個世界到底是人為創造的還是真實存在的?
還是說賀宵跟他一樣,死了之后都穿到了這里?
重生穿越本就是極小概率的事,卻發生在了他和賀宵兩個人身上,難道比起陳凱楓,他倆才是真正的氣運之子?
楚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若真是氣運之子,老天就不會給他這么爛的開局了。
況且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此賀宵不一定就是彼賀宵。
找機會,他得好好確認一下。
冷科平帶著他們回了知青點,指著兩排房子道:“男知青住這邊,女知青住那邊,李紅,女知青那邊是你在負責,你帶她們過去看看。”
這位叫李紅的女知青剪著齊耳的短發,聞言豪爽道:“行,她們就交給我了。走吧,姑娘們,跟我一起去看看以后你們要住的地兒。”
女知青這邊安排好了,冷科平又把楚唯他們帶到了一間空屋子。
“昨兒個才知道你們要來,早上我帶了幾個人慌慌忙忙的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環境不是很好,大家將就將就。”
這話可不是冷科平的謙辭,知青點的環境的確很差,屋子又破又爛,連窗戶都是用紙糊的,一進屋就是一大股霉味。
楚唯小臉皺成一團,捏著鼻子問道:“這樣的地方真能住人嗎?下雨不會漏吧?”
冷科平笑了笑:“能,怎么不能,你看我和其他知青不都住的好好的嗎。條件是差了點,遮風避雨還是沒問題的。”
陳凱楓適應能力很強,看見楚唯發愁的臉龐,安慰道:“鄉下就是這樣,多住幾天你就習慣了。”
冷科平和陳凱楓語氣溫和,何超然說話卻要氣人一些:“你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到這地方就別挑三揀四了,又不是沒吃過苦,那么嬌氣干什么。”
冷科平怕兩人因為這些小事產生齟齬,忙岔開話題道:“隊里知道你們坐了幾天火車很累,給你們放了一天假,明天你們可以安心休息,后天開始干活。”
何超然哀嚎道:“就放一天,也太不拿我們當人看了?”
楚唯聽了義正言辭道:“你還想放幾天?咱們是來下鄉搞建設的,又不是來享福的,有一天假你就偷著樂吧,陳凱楓你說是不是?”
陳凱楓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何超然想要辯解。
楚唯沒有搭理他,找了個位置開始鋪床。
他管何超然是什么意思,一人懟一句才公平。
這人小時候跟著楚明宣一起欺負他的事,楚唯不跟他計較,等哪天何超然要作死,他才新仇舊恨跟他一起算。
楊柳大隊這邊不睡炕,都是單人木板床,不用和別人擠一塊,楚唯心里舒服了一些。
鋪床的空檔,陳凱楓又向冷科平問了一遍村里的情況。
雖然他已經跟孫大強他們了解過了,但有些事情,從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冷科平也沒藏著掖著:“男知青還好,只要好好干活,沒什么糟心事,主要是咱們知青點的女同志,容易被人欺負哄騙,咱們以后多幫襯她們一些。村里水很深,知青在這里的日子不好過,平時安心干活就行,別整什么有的沒得,尤其是不要欺負村里那些小姑娘。”
何超然時刻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們多正直的人啊,哪能干那種事!這村里水怎么個深法,你詳細說說唄。”
冷科平賣起了關子:“三言兩語說不清,以后你們就知道了。”
楚唯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等他們把正事說完,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今天那位殺野豬的老鄉也太厲害了,那野豬至少有兩百斤吧?他一個人打死了,可真行。冷哥你認識他嗎,能不能給我們講講?”
冷科平道:“認識,但不熟。”
見楚唯看著自己的眼里滿滿都是求知欲,冷科平頓了下,繼續道:“我和賀宵沒打過交道,只是從村里人嘴里聽說過他。他是個孤兒,一個人住在村子最東邊,他出生那天,母親難產,父親在山上被野豬偷襲,兩個人都沒有活過來。他是被村里一個瞎眼的老婆婆養大的,那個老婆婆以前是個會通靈的神婆,后來破四舊的時候被批/斗,人也跟著沒了。那時候賀宵應該才十來歲,生的養的都接二連三死去,村里人覺得他……”冷科平斟酌一番才道:“不太好,所以都不是很喜歡他,能長這么大,全靠他自個兒生命力頑強。聽說他為了填飽肚子,經常去山里弄那些野貨,被村里干部逮著批判了好多回呢。”
這年代,山里一片葉子,一塊泥巴都是集體的,沒經過同意,私人是不能占為己有的。
不過賀宵一向不把他們的話放在心里。這不,今天又進山了,還打了頭野豬回來,膽子也真是夠大的。
冷科平不愛在背后說人是非,向楚唯描述時用的語言都盡量簡潔客觀,雖然他用詞溫和,但話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楚唯心里不是很舒服,一邊打著破除封建迷信的口號,一邊又拿著封建迷信的由頭欺負一個孩子,這村里的人可真是奇葩得很。
何超然聽了嘖嘖感嘆:“那他這命也真夠硬的,別說這些鄉下人了,你看他今天哪殺氣騰騰的樣,誰見了不害怕啊。的虧你提醒,下回我見到他了,也得躲遠點,別把我霉到了。誒,你們仨這樣看著我干嘛,我跟你們說,有些事情還真別不信……”
“沒想到你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城里人竟然也會相信這樣的說法,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啊,這話可別當著賀宵的面說。”冷科平微笑著打斷。
何超然連連搖頭:“我哪敢。”
冷科平不再多說:“這幾天累壞了吧,我就不打擾你們,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不懂的你們隨時可以來問我。”
何超然聽了八卦,還有些意猶未盡,冷科平走了后,他仍張著嘴喋喋不休,打算再和楚唯陳凱楓說道說道,這兩人卻都意興闌珊。
楚唯不知什么時候用被子蓋住了頭,一副不想和人交流的樣。
陳凱楓也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何超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也鉆進了被窩里。
等屋子里徹底沒了動靜后,楚唯才慢慢從被子里探出了頭。
此時他的心情算不上美妙,無他,但凡有點同理心的,聽到賀宵的身世,不說將心比心,至少還是會有些同情的。
像陳凱楓和冷科平,情緒雖然比較內斂,但也能看出,他們對村里人的思想難以茍同。
反正正常人不會是何超然這種反應。
還有一點,這個賀宵不僅和富豪的名字一樣,連身世經歷都大差不差。
他聽楚父楚母提過,他們那位富豪朋友是個孤兒,能長大不容易,那些錢全是他白手起家自己掙的。
楚唯心癢難耐,迫切地想跟這個賀宵再見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知青點那邊不知出了什么事,鬧哄哄的,楚唯捂著耳朵,發現怎么也隔絕不掉那些噪音后,才慢慢爬了起來。
陳凱楓和何超然早已穿戴整齊,何超然看著他亂蓬蓬的頭發笑話道:“瞧你這懶洋洋的勁,怎么那么能睡?”
又不干活,起那么早干什么。
楚唯懶得跟他打嘴炮,伸了個懶腰,問他們:“外面什么事啊?”
陳凱楓道:“聽冷科平說,村里今天要低價出售野豬肉,我們打算跟著一起去看看,你要去嗎?”
楚唯立馬來了精神:“去,你先出去跟他們匯合,我換身衣服馬上就到。”
真是瞌睡來了遇枕頭。
他正愁沒機會跟賀宵接觸,沒想到機會這么快就來了。
村里要賣野豬肉,那賀宵這個打野豬的人肯定也在。
陳凱楓又說:“那你快點,等會兒他們走了我們找不到路,我跟何超然出去等你。”
何超然性子急躁又沒耐心,等了一會兒就先跟其他知青一起過去了。
楚唯在屋里搗鼓半天,換衣服時翻出了在蘇市買的藥。想到賀宵受的傷,鬼使神差的,他將藥揣進了褲兜里。
賣豬肉的地方設在了曬谷場,這邊地盤大,不擁擠。
今天買肉的人比昨天看熱鬧的還要多得多,楚唯和陳凱楓是生面孔,他們到了之后好些人一邊排隊一邊打量他們。
“聽說昨天又來了幾個知青,這一天天的,凈安排些不中用的來給我們一起分糧食。”
“可不是,你看看,這哪里像是來干活的。”
“男的女的都長得跟狐貍精似的,村里怕是又要不安生了。”
一群大爺大媽當著他們的面就開始吐槽,幾個女知青聽得漲紅了臉,想辯駁又怕得罪這些本地人。
冷科平尷尬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小聲讓他們別往心里去。
楚唯是不太在意這些人說什么的,反正他臉皮厚,堅決不為這些不相干的人內耗一秒鐘。
他仰著頭往豬肉攤那邊看了一眼,忽地就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