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澄子照例來到了工作室。
    因為是周末，宮春瑩和其他學(xué)徒們都沒有來,所以公共工作間里并沒有其他人。
    她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揭開托盤里的紅布，將工具從架子上抽出來，再拿起之前一直雕琢的桃木半成品，一點點刻了起來。
    旭日東升，燦爛的夏日驕陽逐漸將工作間的窗戶玻璃逐漸點亮，整個寬敞的區(qū)域都明亮了起來。
    光鍍在了江澄子的面龐,將她明媚的輪廓一點點勾勒出來，細(xì)小的絨毛都泛著金光。
    江澄子很專注地用刻刀在木料上一點點移動。
    忽然,聽到了門的響動。
    她抬起頭,才看到宋秉文推門進(jìn)來了。
    他穿的依舊是休閑裝,看起來似乎沒有去公司。
    “怎么今天還待在工作室里？”宋秉文走進(jìn)來。
    “沒事做干脆就跑來了。”江澄子道。
    宋秉文走到她的工位上,拉過旁邊的一張凳子坐下。兩人驀地離得很近,江澄子感受到來自他的氣息，手上動作亂了一拍。
    “現(xiàn)在變得還挺用功。”宋秉文看了眼她手里的木料，調(diào)侃了句。
    “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所以要多費一些功夫。”
    “是么？可是我覺得這反而是你的優(yōu)勢。”宋秉文笑,“懂的理論太多,反而會束手束腳，會顯得匠氣。你是靠天賦，所以雕刻出來的作品很有靈氣。
    這話跟宮春瑩說得差不多。
    江澄子抿了下唇,沒有接話。
    宋秉文從工具架上抽出了一把圓刀，捏在手里旋轉(zhuǎn)著審視。
    江澄子見了，問：“你干嘛？”
    宋秉文轉(zhuǎn)頭看向她：“我也想嘗試一下雕刻。你教我？”
    江澄子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刀具,拿起了旁邊一塊專為練習(xí)所用的原始木料，從宋秉文手里抽過了圓刀，又另選了一把平刀放到他手里。
    “你初學(xué)者用這種平刀就好了，一般用平刀來進(jìn)行最簡單直線條的練習(xí)。”說著江澄子指了下那塊木料上已經(jīng)刻畫好線條，“先從直線開始練手，你看到上面這些畫好的線沒，你就跟著線條刻刻看。”
    木料上有黑線畫好的一個個重疊的正方形，一個套一個，逐個擴(kuò)大。
    “你沿著這個線往上......”江澄子邊說邊演示了一下，用平刀按照畫好的一條直線一路推了上去，然后又將木料放到宋秉文手里，“你也試試。”
    宋秉文似乎饒有興味，接過來之后，就學(xué)著剛才她的樣子，開始刻那條直線。
    江澄子也不忙活自己的事了，就在一旁托著腮幫子看他。
    宋秉文的手指修長白皙，一用力，骨節(jié)處略泛出青色，很是賞心悅目。但他雕刻的動作有些笨拙，推進(jìn)得也很緩慢，刀尖就像抵在硬石頭上似的，阻力很大，一發(fā)力就會左右搖晃兩下，并沒有那么容易刻下去。
    “不行了吧。”江澄子忍不住笑了下，略顯得意道，“別以為你什么都會。”
    然后她伸出食指點了點宋秉文的手腕：“要用這里發(fā)力，不是光靠指頭硬使勁。”
    宋秉文垂睫盯著她的手指看了兩秒，眼里閃過一絲意味，忽然唇角勾起幾不可察的弧度：“是么？怎么發(fā)力？”
    “就是手腕往下塌，別這么緊。然后......”江澄子說著自己的手覆在了宋秉文手的上方，也握上了那把平刀，“就這樣往前推......”
    兩人離得很近，江澄子全神貫注地看著他手里的工具，隨著動作身子也微微往那邊靠了一點。
    宋秉文的目光已經(jīng)沒有專注在木料上了，而是偏頭直勾勾地看著江澄子，從她的面龐到小巧的鼻頭，又順勢滑落到她櫻紅的雙唇上。
    似乎很自然地，他想起了那日在他住處，在衣柜的夾層間，枕著厚重綿密的衣物，兩人親吻的情形。那種溫軟的觸覺，和馨甜的味道。她唇齒間泄處的低聲呢喃，她搭在他腰腹處柔弱無骨的手，和她欲拒未拒反而更刺激他征服欲的輕微扭動。
    他眸中的色調(diào)深了幾度，其中情緒涌動，喉結(jié)也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忽然，似乎察覺到了溫?zé)岬臍庀ⅲ巫悠^對上他的目光，一怔，這才意識到好像過于近了。再往前傾斜兩厘米，連鼻尖都要碰到了。
    她剛想松開手，同時身子往后傾拉開距離。
    但宋秉文的手率先松開，往上一反轉(zhuǎn)，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不但制止了她往后退的動作，反而借力往前一拉，然后順勢傾身湊過去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
    只是時間很短的一下。
    像是風(fēng)掠過葉面，只輕微晃動了一下就消失了。
    他這次很克制。
    其實，除了上次在他住處的那次接吻，還有她報復(fù)性地回親過去，這兩次都帶著一些莫名的其他意味的吻之外，他們還沒有什么親密的接觸。
    而且，誰也沒有提起，他們之間的誤解說開后，兩人現(xiàn)在算怎么回事。
    這算是，第三次親密接觸。
    雖然宋秉文親了之后就很快拉開了距離，但手卻一直沒松開，依舊握著她的腕處。
    江澄子也沒有掙脫。
    就這樣沉默地安靜著。
    她的視線本來一直垂著，察覺到對面沒有動靜，又開始一點點游移。
    從自己的膝蓋，到桌面，到桌上的木料和刻刀，再到手臂，一點點上拉，然后正正對上宋秉文看著自己的目光。
    偌大的雕刻教室，空無一人。
    四周也沒有動靜。
    兩人對視著，只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喲，真有有情趣啊。”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兩人同時回頭看過去，見金馳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工作室來了，此刻正站在落地玻璃墻面外，朝著他們不懷好意地調(diào)笑。
    “大白天的你倆也稍微克制一下。”
    江澄子回過神來，一個激靈瞬間甩開他的手。
    宋秉文倒是神色自然，也不在乎被看到了。他閑閑地?fù)Q了個坐姿，對推門進(jìn)來的金馳道：“來干什么？”
    “找你們玩啊，密室逃脫，去么？”
    宋秉文本來不置可否，看到江澄子眼神一亮，還是點頭了。
    這是江澄子尤其喜歡玩的游戲。
    明明膽小得要命，卻每次有約都不錯過。
    這就是所謂的，人菜癮又大。
    密室逃脫的地點也在市中心，從工作室趕過去并不需要多長時間。
    金馳那邊還召集了幾個人，將江澄子和宋秉文兩人帶去后，一行十人便進(jìn)去了。
    他們玩的主題叫做“恐怖醫(yī)院”，背景是一所據(jù)稱曾關(guān)押過精神病人并實施過安樂死的醫(yī)院，后來因為院長被捕而荒廢了幾十年。但據(jù)周圍的居民稱，時常能聽到里面?zhèn)鱽砑饨新暫涂裥β暋?br/>     一行人沿著一條狹長又昏暗的走廊往里走，能看得出是醫(yī)院的布置。左右兩邊有一些小房間，上面分別標(biāo)識著心理診療室、門診室、換藥房、活動室等各種標(biāo)志。
    地面很臟，有各種各樣的痕跡。
    兩邊墻壁上還靠著一些鐵凳子，與普通醫(yī)院不同的是，凳子上有鐐銬等各種不尋常的用具。
    江澄子走在人群的中央，還沒往前進(jìn)幾步，就已經(jīng)有些瑟瑟發(fā)抖了。
    她忽地身形一震，看到其中一些鐵具上，明顯能辨識出紅色的血液。除了流淌到地面外，部分還呈噴灑狀，濺到了墻壁上。
    難以想象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
    大家的步伐都不快，似乎被這陰森的氛圍嚇住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金馳打頭陣，但他自己也怕得要命，腳下放慢，后面的人趕上來，干脆全擠到了一起。
    就這樣走了大概二十多米，除了一些恐怖的靜物外，倒是還沒有別的異樣。
    他們松了口氣，膽子大了一些，感覺逐漸在適應(yīng)這個氛圍。
    其實好像也還好？
    正當(dāng)這時，他們走過了一個用布簾擋住的房間時，突然，從里面沖出來一個人。
    身著純白色病號服，頭發(fā)披散，看不出是男是女，就這樣直愣愣地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啊啊啊啊啊！！！”
    幾乎所有人都叫了起來。
    江澄子尤其怕鬼，她尖叫了一聲，腳尖點地，下意識地迅速轉(zhuǎn)了個身。她知道，宋秉文一直走在她后側(cè)方一些。
    下一秒，她直接抱住了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衣服里。他的t恤是很好的棉質(zhì)布料，很滑也很親膚。她的臉貼上去，沒有任何的不適感。
    宋秉文一愣，身體僵硬了片刻，而后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攬進(jìn)懷里。
    他將她的耳朵用溫?zé)岬氖中奈嬷缓罅硪恢皇謱⑺暮竽X勺摁在了胸膛。
    “別怕。”是宋秉文溫潤的聲音，在黑暗中，莫名讓她有種安心的感覺。
    就像小時候打疫苗時一樣，他懂她的害怕。
    他再次擋住了她的眼睛，也捂住了她的耳朵。
    但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人并沒有朝著他們的方向過來，而是直接轉(zhuǎn)身，向著另一頭走廊深處緩緩移動過去。
    似乎并不想著這群人的麻煩，只是自顧自地路過而已。
    眼看著那人沒有對他們有什么威脅，大家才逐漸松了一口氣。
    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身形也變得很小。
    緩過害怕后，江澄子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一下子臉紅了，還好在黑暗中，掩飾了她的窘迫。
    她正準(zhǔn)備抽身拉開距離，但宋秉文按住她后腦勺的手沒有松開，耳邊聽到他微低的語調(diào)：“再等等，鬼還沒有走。”
    江澄子一聽，便不再動了，就這樣一直埋在他胸口。
    過了一會兒，那人的腳步聲終于徹底聽不到了。
    江澄子從宋秉文懷里抬起頭來。
    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手被抓住了。
    是宋秉文的手，寬大而溫暖的手掌，將她的手包裹住。
    宋秉文牽著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江澄子略一怔愣，也沒有將手抽出來。
    后面的路程，兩人的手一直握在了一起。
    江澄子也沒有拒絕。
    越往醫(yī)院里面光線越發(fā)昏暗，大家再次擠作了一團(tuán)。周圍人很多，但大家都警惕著可能的突發(fā)情況，專注于自己的害怕，無人注意到其他人。
    表面上看，他們跟一大群往里面走的人沒什么區(qū)別。但是黑暗中，兩人的身側(cè)，手卻越握越緊。
    不知怎么，從手心相握的姿勢，變成了十指交扣。每一根指節(jié)都交織在一起，掌心相貼，溫度片刻不停地來回流淌著。
    江澄子的心思已經(jīng)沒有放在游戲上了，似乎，她已經(jīng)不害怕了。或者說，她已經(jīng)沒有心情害怕了。
    黑暗中，視覺漸漸消失的時候，其余的所有感官都變得尤為敏感。
    她的所有觸覺，所有思緒，所有心跳，都來自于身邊那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穿過了那個醫(yī)院，密室逃脫就這樣結(jié)束了。
    大家開始往外走。
    遠(yuǎn)處已經(jīng)能看到出口處隱隱約約的燈光，像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在昭示著他們的勝利。
    江澄子和宋秉文心有默契地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拉開了一段距離。
    即將走入亮光中時，宋秉文忽地側(cè)了一下頭，看了江澄子一眼。
    同時食指伸出來，在她的手心撓了兩下。
    江澄子心里驀地一癢。
    黑暗中，誰也沒注意到她臉上的紅暈。
    但是不知道，宋秉文能不能聽到，她幾乎快要蹦出來的心跳聲。
    她沒有去看宋秉文的反應(yīng)，但過了兩分鐘，像是忍不住，視線還是朝他移過去，看到他正在看著她，唇角還是勾著，眼里也有很濃的意味。
    在即將踏入光明中時，忽然聽到他輕聲說：
    “江澄子，做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