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小圓桌上的小花瓶里插著一支康乃馨。身著藍色毛衣配黑色半腰裙的卞寧坐在桌旁一邊用小勺輕輕地攪動著瓷杯里的咖啡,一邊靜靜地聆聽從一張舊式黑膠密紋唱片放出來的俄語歌:“田野里靜悄悄,四周沒有聲響,只有憂郁的歌,在遠處輕輕飄。聽歌聲多悠揚,牧羊人在歌唱……”。那透著淡淡憂傷的旋律在咖啡醇香的彌漫中飄蕩在靜怡的空間
    一九五九年深秋的北濱市。
    湛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云彩,江邊的白楊樹樹干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泛出白色的光亮把隨風搖曳的樹葉襯托得格外的金黃。歐式典雅的建筑矗立在街道兩旁,店鋪里傳出來烤大列巴的香味,讓城市在異國情調的烘托中顯得十分的迷人。
    蘇聯十月革命紀念節即將來臨,北濱市師范學院俄語系團總支書記路志遠接到了學院團委的通知:俄語系組織節目,準備參加北濱市紅星機器廠為蘇聯專家舉辦的慶祝聯歡會。
    傍晚,俄語系團支部書記路遠志背著手風琴來到女生宿舍樓下,他對二樓的窗戶打了一聲口哨,一位女生探出頭來說:“聽到了,我這就下來。”
    宿舍樓梯響起了一陣輕快地腳步聲,一會兒,身穿藍色的長袖連衣裙,腳穿一雙帶袢的黑布鞋,像一片藍色的云飄出宿舍樓門的卞寧站在了路志遠地面前說:“報告團支書,卞寧已到!”
    路志遠一臉正經地說:“我可沒心思看玩笑啊。”
    卞寧:“我沒開玩笑啊,我也剛從圖書館回來,你就來叫我了,連水都沒喝一口。”
    “聯歡會就要舉行了,可咱倆選的《紅莓花兒開》這首歌還沒合練過呢。你想想看,這首歌是蘇聯電影《幸福的生活》中的插曲,那些蘇聯專家們沒準都是會唱的。再說,你是用俄語來演唱,我們不練練能行嗎?”
    “你說得也是,我們去哪兒練啊?”
    “去湖邊吧,那兒人少。”
    “走吧。”
    卞寧和路遠志一路說笑著向校園的荷塘走去。
    荷塘里的荷莖早已枯萎入泥,水面上有些飄落的樹葉隨著秋風晃動著。三三兩兩的學生手里拿著書坐在荷塘邊的長條木椅上或看書或交談。
    路遠志靠著刻有“靜思”的大石頭,解開手風琴上的琴扣拉開風箱,手指在鍵盤上試了試音,笑著朝卞寧點點頭說:“咱開始吧。”
    卞寧緩緩地走向落了柳葉的柳樹旁雙手一邊撫弄著垂在胸前的烏黑辮子一邊用俄
    語輕輕地唱道:“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輕柔的歌聲、悅耳的手風琴聲、隨風飄動的裙子、搖晃的柳枝讓傍晚的荷塘“靜思”更添了幾分怡人的醉意。
    北濱市紅星機器廠工人俱樂部里彩燈閃爍,喜氣洋洋。舞臺的上方懸掛著八米長的紅色橫幅,上面用中文和俄文寫著“慶祝蘇聯十月革命節聯歡會。”
    蘇聯專家和大學生們坐在舞臺下小聲地交談著等候聯歡會的帷幕拉開。
    隨著蘇聯民歌《卡林卡》的音樂響起,十幾個身著色彩鮮艷的蘇聯民族服裝的男女大學生雙雙挽著手臂踏著節奏從舞臺的一側邁著輕盈地舞步走向舞臺中央。他們滿臉笑容的隨著蘇式濃郁風情的旋律時而舒緩、時而快速、時而又變換著不同的隊形跳著,幾位小伙子半蹲跳著“水兵”踢踏舞步,姑娘們圍著他們揮動起手絹加速地唱著“卡卡林,卡卡林,卡瑪呀”,其歡快的節奏讓坐在觀眾席的蘇聯專家們情不自禁地用手打著拍子小聲
    唱著,臉上泛起興奮的紅光。
    節目進行著
    普希金的詩歌朗誦《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女聲小合唱《紡織姑娘》;
    男聲小合唱《共青團員之歌》:
    男聲獨唱《三套車》;
    “下面,請欣賞女聲獨唱《紅莓花兒開》,演唱者:卞寧、手風琴伴奏:路遠志。”
    路遠志和卞寧在熱烈地掌聲中走上臺來。梳著兩條辮子、身著白襯衣外面套著紅色的背帶裙的卞寧微笑著向站在身旁的路遠志點了點頭,路志遠便會意地輕輕拉起手風琴,當悠然平緩的前奏曲從琴鍵上輕盈跳動的指
    尖中流出時,卞寧深情地唱道:“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隨著歌曲的起伏,卞寧的狀態已完全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之中。當她唱到第三段的樂句“沒有勇氣訴說,我盡在彷徨,讓我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時,臺下的蘇聯專家們都情不自禁地合著卞寧的歌聲輕輕唱起:“讓我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
    這自然而然的互動,感染了臺下安靜觀看演出的大學生們,當卞寧唱完歌曲中的情感襯詞“啊啊”時,學生們和專家們都不約而同的輕聲唱道:“讓我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
    一時間,原本是卞寧的獨唱頓時就變成了大合唱,每個人都被自己參與的場景感動著,現場的氣氛熱度一下就達到頂點。路遠志牽著卞寧的手在這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中向觀眾鞠躬致謝。可意猶未盡的蘇聯專家們卻不愿讓他們退場,用俄語音夾雜著生硬的漢語喊著:“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事前沒有準備其他歌曲的路遠志和卞寧站在舞臺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見他倆耳語了幾句后,路遠志用俄語對著坐在臺下的蘇聯專家們說:“親愛的專家同志們,今晚是中蘇同慶十月革命節的聯歡會,我們的節目已經表演完了,請專家同志們演出一個節目好不好?”
    說完,他向著臺下的觀眾們大聲地問道:“建議專家同志們也唱一首歌,好不好啊?”
    大學生們一邊齊聲應和:“好!”“好!”一邊熱烈地鼓起掌聲。
    蘇聯專家們相互推讓了一陣后,一位年長的專家站起來說:“好吧,那就請我們年輕的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日丹諾夫同志代表我們來唱首歌吧。”
    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身材高大挺拔、俊朗的臉上有一雙清澈藍眼睛的年輕人從觀眾席中站了起來,他微笑著用雙手捋了捋梳得整整齊齊的栗色頭發,正了正西裝里的領帶然后就大步地走上舞臺。他很有禮貌地先向臺下的觀眾點頭致意,然后對站在身旁的卞寧和路志遠說:“讓我唱歌沒問題,可我沒有伴奏,怎么唱呢?”
    路遠志背著手風琴問道:“專家同志,我可以為你伴奏嗎?”
    “噢,當然好了,我的手風琴手。”
    “我為您伴奏什么歌呢?”
    日丹諾夫想了想說:“《田野里靜悄悄》,可以嗎?”
    “這首歌我會的。”路志遠說著便退后一步站著,他朝日丹諾夫點了點頭,就在手風琴上拉出了讓人的心境即刻能進入到聆聽狀態的優美旋律。
    日丹諾夫像說話似地輕聲唱到:
    “田野里靜悄悄,四周沒有聲響,
    只有憂郁的歌,在遠處輕輕飄。
    ”
    日丹諾夫那渾厚而富有磁性的歌聲在紅星機器廠俱樂部的上空回旋著,像是從空曠的遠方飄來的一種情思悠悠把觀眾的情緒一下就帶到了遙遠的蘇聯,帶到了夕陽斜照的金色田野,帶到了令人迷醉而又有些淡淡憂傷的意境中……
    當日丹諾夫用弱聲唱完了這首歌結尾的樂句“黑眼睛的姑娘,她把我遺忘”時,臺下先是一片寂靜,隨即就爆發出了一陣熱烈地掌聲。日丹諾夫風度翩翩地向臺下的觀眾點頭致謝,然后,往前走了兩步對著大學生們說:“我已經看到臺下有好多黑眼睛的姑娘,真是把我給迷住了。要是我能娶一位黑眼睛的姑娘,和她一起在田野上一起唱歌,那該有多么美妙啊!”
    “哈哈”臺下的觀眾們全被日丹諾夫風趣而幽默的話給逗樂了。
    一位蘇聯專家也按捺不住興奮情緒快步地走上臺站在日丹諾夫身邊學做了蘇聯革命導師列寧同志的經典動作——右手向前一揮手:“讓我們為黑眼睛的姑娘們歡呼吧,烏~拉!”
    “為偉大的蘇中友誼歡呼吧!烏~拉!”學生們跟著蘇聯專家一起興奮地揮動著雙臂“烏~拉!”“烏~拉!”的歡呼著。
    在這激動的熱浪中,十二位由工廠職工組成的樂隊來到舞臺前面奏起了《我們舉杯》,在歡快樂曲中,蘇聯專家們紛紛起身去邀請坐在觀眾席中的女職工一起走上舞臺跳起了交誼舞。
    這時,還站在舞臺上的日丹諾夫快步地走向站在舞臺內側的卞寧,他伸出手向卞寧做了一個單手邀請的手勢。卞寧羞澀地把手伸給日丹諾夫并跟著他一起走進了跳舞的人群中。日丹諾夫很紳士地摟著卞寧的腰在舞臺上小步地旋轉起來。
    《我們舉杯》奏完了,職工樂隊又奏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首抒情的曲子讓在快三步中旋轉的舞步舒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