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黃軍帽的年輕人沖到卞寧面前指著她厲聲說道:“哼!你裝什么無辜?你就是蘇修的特務(wù)!你想去蘇修留學(xué)的丑惡歷史早就被我們揭穿了,竟然還膽敢把蘇修的東西拿到我們社會主義的紅色陣地上去傳播,該當(dāng)何罪!”說罷,他轉(zhuǎn)身義憤填膺舉起右手拳頭大聲喊著:“面對蘇修特務(wù)的瘋狂,我們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須要把蘇修特務(wù)卞寧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人群中一陣狂喊:“打到蘇修特務(wù)卞寧!”“踏上一只腳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卞寧被眼前的景像氣得兩眼一陣發(fā)黑,她十分委屈地申辯道:“我不是特務(wù)!屯里的鄉(xiāng)親都可以給我作證:我是菇蔦屯小學(xué)的老師。你們不能這樣污蔑人!”
    “你還不承認(rèn)?你敢說沒有假借聽蘇修唱片之機(jī)去做收聽蘇修主子給你的秘密指令的間諜活動?你從事特務(wù)活動的罪證早就被我們無產(chǎn)階級革命群眾掌握得一清二楚,想抵賴是賴不掉的。”
    “我是去過縣文化館放過唱片,可那僅僅是為了聽歌曲,再說,那唱片上除了有歌曲外,那還有別的什么東西啊!”
    “你很能狡辯,可“狐貍再狡猾也斗不過好獵手”,你必須把隱藏的有蘇修秘密指令的黑唱片交出來!”
    “我沒有你說的黑唱片!”
    “還膽敢抵賴,交出來!”
    “不交出來就抄她的家,看她還往那里躲藏”
    正在家里喂豬的崔秀珍聽學(xué)生說從屯外來了一些人正在學(xué)校鬧事。她解下圍腰便急忙從家里趕到學(xué)校。她面那些激憤的年輕人驚恐地指責(zé)道:“你們這是干嘛呀?鬧啥事啊?我們這可是學(xué)校啊。”
    領(lǐng)頭的人說:“沒事我們跑幾十里路來干嘛?你是誰啊?告訴你,我們是來菇蔦屯抓蘇修特務(wù)的!我看誰敢阻攔!”
    崔秀珍看出來者不善,她拍了拍粘在衣袖上的豬食讓自己從驚恐中穩(wěn)定下來半玩笑半嘲諷地說:“特務(wù)?咱菇蔦屯打從抗聯(lián)那會兒起,這就是革命的據(jù)點,從來也沒聽說過,也沒見到過有什么特務(wù)會呆在這兒。年輕人,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搞錯了哈!”
    “閉嘴!我們有確鑿的證據(jù),這個特務(wù)就是站在你旁邊的這個女人!她跟蘇修長期都在進(jìn)行秘密聯(lián)系,是隱藏在你們身邊的老狐貍!”
    “不不不,這完全是沒有的事,打死我也不信!你聽我說啊,我們屯里的孩子們原來沒有上學(xué)讀書的條件,因為沒有誰愿意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當(dāng)老師,到這兒的人那是來一茬走一茬。可自打卞老師來到這里,我們屯里的孩子不但有課上,幾個孩子還破天荒的考進(jìn)了縣中學(xué)。這樣的好老師是我們菇蔦屯的鄉(xiāng)親們打著燈籠也請不來的好人,她不可能是你們說的什么特務(wù)。”
    手里不停地轉(zhuǎn)甩著一根皮的年輕人帶來到崔秀珍的面前,橫眉橫眼地問:“你家是什么成分?竟敢為蘇修特務(wù)歌功頌德。”
    “我家祖祖輩輩都在這菇蔦屯,靠上山打獵,下河撈魚為生,你說我應(yīng)該是啥成份?”
    “成份不錯,就是沒有一點階級覺悟。我告訴你,她那是在偽裝積極來隱藏本來面目,為的是等待時機(jī)與蘇修里應(yīng)外合來顛覆我們的國家。”
    “她一個姑娘家能搞什么破壞呀?是能上山把樹砍了?還是能把河里的水放干了?你說話得要有根據(jù),不能亂扣帽子。”
    “哼,菇蔦屯的人全是井底之蛙。全國的革命運動都搞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的,可這里還是一潭死水。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揭開菇蔦屯的階級斗爭蓋子,誰想對抗就只有死路一條!”
    “誰想對抗,死路一條”一群人紛紛舉起憤怒的拳頭喊著此起彼伏的口號,并不由分說地沖進(jìn)了卞寧住的小屋,抄了個底朝天。
    卞寧又氣又急卻又很無助地站在一邊看著突如其來發(fā)生在眼前的一切。
    帶頭的那人慢騰騰地來到卞寧面前頗為得意地問:“你還認(rèn)識我嗎?”
    卞寧慢慢抬起眼皮一看馬上就辨認(rèn)出問她話的這人是原在縣文化館曾為她放過唱片的小趙。她不明白小趙為什么會變得這么不講道理,一時難以把這個過去和她一起因欣賞蘇聯(lián)歌曲而激動萬分的年輕人與眼前這個挺橫的造反派領(lǐng)頭人聯(lián)系在一起,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戴軍帽的小伙子湊到領(lǐng)頭人小趙的耳邊嘀咕:“趙隊長,沒有找到唱片。”
    “卞寧,你必須老實交代,你把蘇修的唱片藏到哪里啦?”他的話剛一落音,那群青年人都指著她跟著喊叫著:“交出來!必須交出來!”
    卞寧冷冷地說:“我沒有唱片。你們都已經(jīng)把我屋里的東西翻遍了,到底有沒有不是已經(jīng)很清楚了嗎?”
    趙隊長走到崔秀珍面前惡狠狠地問:“你是不是幫她把唱片藏起來了吧?”
    “啥是唱片呀?那玩意兒長啥樣呀?”
    “別裝了,我知道這罪證就藏在菇蔦屯。查不出來,我們決不收兵!”
    “唉,你這是逼我上哪兒去找你說的那玩意兒呀?”
    戴軍帽的小伙子說:“趙隊長,如果在這兒查不到,那咱們就去她北濱的家里去查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特務(wù)的罪證挖出來。”
    “對,去北濱查!我就不信她能逃脫無產(chǎn)階級革命群眾的金睛火眼。走!把蘇修特務(wù)給我?guī)У娇h里去交給革命群眾□□!”
    “不查出水落石出決不罷休!”從城里來的那群年輕人一邊嚷嚷,一邊在卞寧的小屋門上貼封條,嘴里高唱著毛主席語錄歌:“革命不是請客“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連推帶攘地把卞寧往學(xué)校外拽。
    崔秀英見狀,急得跑到那群人的前面用手?jǐn)r住他們說:“你們不能隨便就把卞老師帶走!她還要給孩子們上課!我是她的校長,你們要帶就把我?guī)ё甙桑 ?br/>
    戴軍帽的人:“嘿嘿,你以為是解放前在為革命挺身而出哪?你看清楚啰,她是特務(wù),是蘇修特務(wù)!你還敢包庇她,就把你也一起帶走。”說罷,用力把崔秀珍一推。崔秀珍被推倒在地摔了個仰八叉。
    卞寧憤怒地指責(zé)戴軍帽的人:“你干嘛要欺負(fù)一個女人?你們還講不講道理!”說著她欲撥開那群人要沖過去扶崔秀英。可那群年輕人一邊拉扯阻止她,一邊哄笑著把她推上了停在學(xué)校門外的馬車。
    卞寧被人抓住衣領(lǐng)摁坐在嘻哈打笑的那群人中。從未受到過如此屈辱的她悲憤難忍,突然她用俄語小聲地唱道:“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jīng)沸騰,要為真理而斗爭”
    等崔秀英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時,那群人早就載著卞寧向縣城方向揚長而去了,山野里只留下卞寧用俄語唱的“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聲音還在山村的林間回蕩。
    晚上,驚魂未定的崔秀珍在家里熱敷被摔傷的腰部,忽聽有人在敲門并小聲而急促地喊著:“崔校長!崔校長開門!”
    “誰呀?來了來了。”崔秀珍忍著腰的疼痛邊回答邊穿上衣服去開門。
    “是你們倆,有啥事?快進(jìn)來說。”原來敲響她家門的是已在縣里上初一的王二柱和宋小妮。
    王二柱急得有些結(jié)巴:“今天下午我們在城里看見卞老師了。”
    “咋樣?她人呢。”
    宋小妮一下就撲在崔秀英懷里哭開了“校長唔”
    “妮兒別哭,別哭,二柱你就快說嘛,真是急死我了。”
    王二柱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淚說:“我們看見那些□□把卞老師和一些被揪出來的人押在車上游街示眾他們在卞老師的脖子上掛一個木牌,上面寫著蘇修女特務(wù)的大字”說到這里二柱一下蹲在地上大聲哭起來。
    “柱子柱子你別光顧著哭,把你看到的說完呀。”
    “他們他們把卞老師的頭發(fā)剃成了陰陽頭。嗚嗚”
    “啊?!”崔秀珍一聽,頓時六神無主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大哭起來:“這可怎么辦啊?寧子的爸媽,我沒有保護(hù)好你們的女兒呀,我對不住你們啊。”
    王二柱和宋小妮見崔秀珍這般狀態(tài),一起跪在地上哭著央求崔秀珍:“校長,你快想想辦法救救卞老師呀,老師她不能受這樣的侮辱啊。”
    崔秀珍一籌莫展地跟著他倆一起哭著:“誰說不是哪?可我也從沒有見過這樣陣勢啊,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該咋辦呢!哎呀,寧子啊,多好的寧子啊,你怎么會遭這大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