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寧搖了搖頭,跌跌撞撞像夢游一般地離開了那個曾經等待日丹諾夫下班的老地方。
在寒雪飄飄的寧川江邊站著一個孤獨的身影,她的心和江面一樣結成了冰,從那冰上滑過來的是日丹諾夫矯健身影和他爽朗笑聲。而她看著那個快樂的日丹諾夫傷心地問:“為什么你們所有來中國援建的蘇聯專家都走了?現在……我上去哪里找你啊?”再也無法控制心堤已崩潰的卞寧轉身靠在河邊掛滿冰掛的白楊樹干上失聲地痛哭起來。
馮鈺慧把炒好的菜端上了桌,正看著報紙的卞永祥問道:“我那閨女又去哪兒了?這么晚了還不見回來。”
馮鈺慧說:“我哪兒知道,興許是找同學聊天去了吧。”
“老馮啊,咱閨女這兒有毛病,我看非出問題不可。”他邊說邊點著自己的腦門。
馮鈺慧看了卞永祥一眼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又回廚房去了。
卞寧開門進來了。
兩手端著菜盤的馮鈺慧正從廚房出來被女兒進門時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嚇了一跳,她急忙把手里的盤子放在桌子上,迎上去雙手扶住卞寧胳臂:“寧兒,你這是怎么啦?哪兒不舒服?你可別嚇著媽媽呀。”
卞寧失神地推開了了媽媽攙扶的手徑直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緊跟著進去的馮鈺慧看著失神的癱倒在床上的女兒心痛地說:“唉,是受凍了吧,我這就去熬點紅糖
姜水給你暖暖身子。”說罷,她把女兒的房間門輕輕地拉來關上。
除夕夜,辭舊迎新的鞭炮把寒冷的夜空爆得像火燒天一樣的熱鬧。坐在桌子旁獨酌小酒的卞永祥朝著廚房喊道:“閨女,過來陪爸爸喝一盅。”
馮鈺慧忙給女兒使了個阻止的眼色,自己走過去給卞永祥的酒杯滿上了酒說:“老卞啊,閨女的病還沒好完咋能喝酒呢,你就自個慢慢喝著吧。但你也不能喝多了,醉酒會很傷身體的。”
“難得一家人在一起過年,今兒我高興就是再喝半斤也醉不了!來,閨女你坐到爸爸跟前來。”他起身從柜子里拿來一個小酒杯放在桌子上,倒上酒后對卞寧說:“爸爸一年三百六十天在廠里都有忙不完的事,也沒時間來過問過你在菇蔦屯的情況。今天爸爸想和你好好地聊聊。”
卞寧不顧媽媽的阻攔坐到了爸爸身邊,她拿起酒瓶為爸爸續了一點酒,然后端起爸爸給自己倒上了酒的酒杯說:“爸爸,我敬您,祝你工作順利身體健康,也祝你們工廠在你的領導下為國家創造出更多的財富。”說完,她把酒杯和父親的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就把酒干了。
“閨女說得好!我也干了!”卞永祥高興地把杯中的酒喝干了,他一邊用手抹著嘴,一邊對卞寧說:“這說起廠里的事吧,我挺高興,今年在蘇聯撤走專家的困難情況下我們的工業總產仍然完成了國家計劃,這真是很不容易啊。”
“爸爸一直在為國家創造出更多產值的陣地上忘我的工作著,我為爸爸感到非常的驕傲。”
“如果沒有全廠職工的同心協力,我那也是“巧媳婦難煮無米之炊呀”。不過,話說回來吧,那些個撤走的蘇聯專家在前期還是做了不少的基礎工作,就那位你翻譯他寫的設備運行故障處理辦法的蘇聯專家日丹諾夫同志,他所歸納出的故障處理辦法在實際運行中還真的派上用了。不然的話,我們生產的新型動力鍋爐在上小批量的時間可能要推后。只是可惜像日丹諾夫這樣的蘇聯同志都已經回蘇聯了,要是他還在中國工作的話,那我一
定要請他來家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通!”
“關鍵是他冒著極大的風險毫無保留的用文字把處理方法寫出來并交給了廠里,這種責任感和膽識不是人人都有的。”
卞永祥贊同地點點頭說“是啊是啊!這小伙子我挺喜歡的。”
聽到父親贊譽日丹諾夫,卞寧心里像喝了蜜糖一樣對父親豎起大拇指:“爸爸你的眼光真不錯。”
“閨女,我對你關心不夠前一陣,聽你媽媽說你好像有些什么心事,來和爸爸也說說,我來幫你拿拿主意。”
這時,恰逢馮鈺慧端著煮好的餃子從廚房出來,她尷尬地打斷了卞永祥的話說:“我啥時候說過寧兒有事啦?我看你這是喝多了吧。來,吃餃子吧。”
卞永祥:“我在和女兒聊天呢,你就別打岔了。”他轉向卞寧說:“人這一生哪能不遇到些事?但不管遇到什么總會有辦法解決,比如當你自己一籌莫展時把它說出來,或許別人就能幫你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卞寧明白媽媽是在袒護自己便說:“媽媽,我的事不用瞞,還是由我來說吧,爸爸遲早是會知道的。”
卞永祥得意的看著老伴說:“看看,我就說閨女比你講道理吧。”
窗外,雪花漫天飛舞。
自從學校畢業后卞寧還是第一次向自己的父母敞開心扉像講別人的故事一樣講著自己和日丹諾夫的相識相愛的事。一家人相對而坐的氣氛像室外的寒冰一樣越來越凝重。卞永祥皺著眉頭捏著手中的酒杯轉來轉去,過了好一陣,他問卞寧:“你說完了?”
卞寧點了點頭:“嗯。”
“膽子可真大呀!竟然瞞了我這么久。”卞永祥深深地吸了口氣,搖搖頭。
馮鈺慧哼了一聲:“還說呢,要不是你硬拉著寧兒去當什么翻譯,她哪會是現在這樣?”
卞永祥不理會馮鈺慧,一臉嚴肅地問卞寧:“說說吧,你打算怎么辦
“沒有想過,到目前為止我只能是相信愛情。”卞寧不假思索地說。
“現在是什么情況,你心里真是一點都不清楚?”卞永祥急得用手指著女兒大聲地問。
“爸爸,大環境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但我的事純粹是我和他個人之間的感情問題,不妨礙誰。”
“錯!這里面涉及的問題大了去了!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蘇聯已撤走了專家,通過廣播都知道兩國之間在意識形態方面出現了很大的分歧,那是不可調和的分歧。”
“為什么非要把國家之間的事情與我們個人的感情聯系在一起呢?不能因為我頭上帶有“帽子”就什么事都要小題大做吧。”
“你聽我說啊,我不管你的戀愛怎么談,但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個人的得失必須服從國家利益!那個日丹諾夫他現在已經回蘇聯了,你和他之間已經畫上了句號。別老在以前的事上糾纏著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如果是再被別人抓了辮子,你連菇蔦屯都呆不了!”,卞永祥激動把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震得酒杯、盤子都跟著跳起來。
卞寧搖著頭平靜地說:“在沒有得到他寫給我的信之前,我寧可被誤會也不背叛愛情。”
“你愿意,我和你媽不愿意!我們經不起這個!”
一直默不作聲在聽父女二人交談的馮鈺慧感到自己的心已經被除夕夜家里的濃濃火藥味給“熏”得透不過氣來,她又氣又急地責備卞寧:“寧兒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這大過年的,干嘛要惹你爸不高興?再說,他說得哪一點不是為你好啊!”
卞寧委屈地申辯著:“我知道你們每一句都是為我好,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只有國家利益為上!”
卞寧意識到,在除夕夜如果和爸爸的”談話還繞不過這個話題的話,那一家人的年就真沒法過了,作為女兒的她不能這樣。于是,她拿起酒瓶輕言細語對卞永祥說:“爸爸,對不起!咱不說這個話題了,你消消氣吧。”說著,她給父親的酒杯里滿上了酒。
卞永祥黑著臉:“哼,這件事決不能由著你胡來,如果你還要堅持你的那一套,那我們就與你一刀兩斷!”說完這話,他猛地把手中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除夕夜的鞭炮聲在“噼里啪啦”的響個不停,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