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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1)

    第六十四章(1)
    南豐十年,六月,南臨的雨季總算過去,都城日日晴空萬里,風(fēng)和日麗。
    “稟將軍!今日御醫(yī)診脈,稱公主的身子已然大好,朝中幾位老臣表示對將軍與公主的大婚之日不予干預(yù),還請將軍親自擇選良日!”年輕將領(lǐng)跪在地上垂首稟告,說出來的話中氣十足。
    晏卿坐在書桌前正看著什么,聞言微微蹙了眉頭,沉默不語。
    年輕將領(lǐng)稍稍抬眼,看了晏卿一眼,隨即沉聲道:“六月初八正是這三月來最好的日子,不少大臣紛紛諫言……”
    “三日之后?”晏卿抬頭。
    “是,國不可一日無君!”
    駙馬與公主的大婚之日,同時也是新皇的登基之日,這件事,當(dāng)然是越早越好……
    年輕將領(lǐng)繼續(xù)道:“南臨朝廷秩序已經(jīng)混亂十多年,還請將軍盡快與公主完婚,替南臨主持大局!”
    晏卿眼底幽暗的芒光閃了閃,沒有答話,轉(zhuǎn)而問道:“讓你們?nèi)フ业娜四兀俊?br/>     年輕將領(lǐng)臉上閃過驚訝,隨即迅速答道:“已經(jīng)先后排了三隊(duì)人馬去翠微峰崖底,因?yàn)榈貏蓦U(xiǎn)峻,且地形復(fù)雜,還未能將崖底搜全!另外,分去三國的人馬也沒未發(fā)現(xiàn)將軍所形容的女子的蹤跡!”
    晏卿的眼神沉了沉,擺手道:“退下吧。”
    “那將軍與公主的婚期……”年輕將領(lǐng)猶豫道。
    “公主身體還未痊愈,且僅僅三日的準(zhǔn)備時間,未免太過倉促,此事稍后再議。”晏卿低聲道。
    年輕將領(lǐng)眉頭一皺,卻不多說什么,行禮退下。
    晏卿神色一凜,沉聲道:“躲著做什么?以為我不會發(fā)現(xiàn)?”
    屋梁上躥下花白色的身影,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晏卿書桌前,“嘿嘿”笑道:“嗯嗯,這將軍府不錯,難怪你不想搬到牢籠似地皇宮里去。”
    晏卿無視他,冷聲道:“你來做什么?”
    “鬼斧神醫(yī)”呵呵一笑,明顯帶著幸災(zāi)樂禍,“來看看那女娃找到了沒呀,哎呀呀,再不找到,沒被摔死也毒發(fā)身亡咯。”
    晏卿抬眼睨著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來找罰的?”
    老神醫(yī)干咳了兩聲,忙肅了肅神色,搖頭道:“不敢不敢。只是那女娃中的毒,我最近有些新發(fā)現(xiàn)。”
    晏卿看著他,等著下文。
    “那毒即便是有解藥,恐怕也解不了……”老神醫(yī)皺著眉頭道,“藥引是人的心頭血。你也知道,這心頭血嘛,不是那么好取,要那人內(nèi)力高深,將精血逼至心頭,再精準(zhǔn)地劃開心頭來取出……”
    晏卿的臉色沉了沉,老神醫(yī)笑嘻嘻地道:“所以你不用找她啦。反正找到了也未必能拿到解藥,就算從東昭那里拿到了解藥,也未必能找到內(nèi)力高深者自愿搭上半條性命給她解毒,所以不管怎么,都是個死。”
    說完,老神醫(yī)覺得渾身一冷,抬眼便見到晏卿正冷颼颼地盯著他。
    “我……我的內(nèi)力肯定不夠啦,你看我連你都打不過……”老神醫(yī)往后退了幾步,隨即想起什么,臉上又掛起笑容,欺近晏卿道,“嘖嘖,要是你倒可以……我看你也為她丟過不少半條命了,不差這次……”
    “這白花花的一片,真是礙眼……”
    晏卿微笑著傾身,一手撫上老神醫(yī)的光滑柔亮的胡須,鬼斧神醫(yī)瞬間噤聲,僵著笑容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上將胡須抽出來,討好道:“嘿嘿……徒弟、徒弟先走了。師父保重身體,上次中的毒還未清,傷也沒痊愈……”
    眼見胡須離了晏卿的手,他瞬時竄到窗口,一面拍著胸口大松一口氣,一面不免再次悲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想當(dāng)年,初見他時,他才不過十歲的毛頭小子,攔在他門口說跟他打賭,誰輸了誰就認(rèn)對方做師父。他當(dāng)時玩心正盛,那么有趣的毛頭小子還是第一次碰見,就問他賭什么。
    “賭我是天下間最貧窮之人。”
    那時的晏卿滿面稚嫩,眸子里確實(shí)篤定的精光。他見著他衣衫華麗,一看就是穿金戴銀的貴公子,暗罵他不知民間疾苦,正好自己身上的銀兩喝酒喝得一文不剩,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我身無分文。”
    “身上的衣服可以當(dāng)不少銀子。”
    “偷的,不是我的。”
    “身無分文的人多了去了,我也身無分文!”
    “我無父無母。”
    “我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水患時船太沉,他們把我扔在了海里。”
    “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多了去了,不缺你一個。”
    “那之前的記憶都沒有了,因此我沒有名字。”
    “我也沒有名字啊,世人早就將我的名字忘記了。”
    “師父不信我,將我逐出師門。”
    “被逐出師門的弟子多的去了。”
    “廢我武功。”
    “毛頭小子要武功做什么?”
    十歲的晏卿眼神凝住,微微笑起來,帶著孩子的天真無邪,“無父無母無師父無名字,無金無銀無人信任無力自保……”
    他心虛,嘟囔著“這算什么窮”。
    晏卿突然從袖間拿出一只靈雀來,小巧玲瓏,見了陽光興奮地嘰嘰喳喳。他順著它的羽毛,緩緩笑道:“這是陪了我好幾年的靈雀……”
    “不過……”晏卿側(cè)首,看著他,仍是帶著無邪的笑,“我還……無情。”
    說著,五指一緊,那靈雀便沒了聲響。
    想到這里,鬼斧神醫(yī)幾乎要捶胸頓足!當(dāng)初他就不該講什么江湖道義愿賭服輸,不該聽從師命給他恢復(fù)武功,直接導(dǎo)致他接下來這十年一直生活在噩夢中呀噩夢中呀……
    “你還不走?”晏卿側(cè)首看他,笑。
    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小晏卿,渾身一個激靈,趕緊翻身跑了。
    隨著他的離開,晏卿嘴角的笑容也漸漸收斂,眸子里的墨色愈漸深沉,垂首繼續(xù)看桌上的公文,一眼掃到“駙馬秦卿”四字,眸光微微一暗。
    “禽獸是我叫的,我晏傾君的夫君要罵也是我一個人罵!算我好心,給你改個名字吧……”她拿起筆,在白紙上飛快地寫下兩個字,“哪,秦卿!嗯,長得人模狗樣的名字,多適合你啊!”
    恍惚中,他仿佛還能見到她執(zhí)著筆,燭光下那笑容里的頑劣。
    秦卿。
    他伸手,食指滑過公文上的兩個字,不由地笑了笑。
    第一次有人給他取名字,雖然是個“人模狗樣”的名字,但……好像……也不錯。
    隨即他瞥到“秦卿”旁邊的另一個名字,“公主惠”,笑容又?jǐn)苛藬俊?br/>     秦卿仍舊是那個秦卿,公主惠,卻不再是原來那個她。
    晏卿合上公文,看向窗外的綠樹茵茵,想到剛剛鬼斧神醫(yī)說的話,微微瞇了眼。
    晏傾君不會死的。
    他一次次地看著她在生死邊緣掙扎,看著她驕傲而又倔強(qiáng)地活著,看著她抓住身邊一切契機(jī)不留余力地保住自己的性命,她怎么可能輕易讓自己去死?僅僅為了懸崖上幾句話不投機(jī)就放開他的手任由自己去死?
    不可能,那不是晏傾君會做的事,她一定會給自己留有后路。
    晏卿再次打開那公文,掃過“秦卿”與“公主惠”,再掃過公文上待他填上的大婚日期,拿起手邊的筆,沾了沾朱色的墨水,提筆欲寫。
    “將軍!”門外再次傳來年輕將領(lǐng)的聲音。
    “何事?”晏卿低問。
    “剛剛傳來消息,已經(jīng)找到那位姑娘的尸體,現(xiàn)在正停在后院!”
    晏卿正要落下的筆,突然頓住,良久,朱紅色的墨汁滴落,正好點(diǎn)在那“秦卿”二字上,濃如鮮血,久化不開。
    ***
    停在院落里的尸體,因?yàn)樘鞖庋谉幔劳鰰r間又太長,很多地方已經(jīng)開始腐爛,發(fā)出陣陣惡臭。
    鬼斧神醫(yī)被晏卿派人去揪了回來,百般不愿地站在一邊,嫌棄道:“都摔成這樣了,要我怎么認(rèn)尸體!我跟她又不熟……不如你來吧,反正你抱也抱過,摸也摸過……”
    話沒說完,被晏卿臉上陰測測的笑給嚇了回去。
    尸體顯然是正身著地,整張臉都摔得辨不出模樣,右胸口被大石戳穿,手腳俱斷,經(jīng)脈自是不多說。
    老神醫(yī)圍著尸體轉(zhuǎn)了好幾圈,欲哭無淚。他是“神醫(yī)”,又不是仵作,醫(yī)病治人倒可以,讓他來斷定這具摔地稀巴爛的尸體是不是晏傾君,他是真的……跟晏傾君不熟啊!
    “對了!”老神醫(yī)腦中靈光一現(xiàn),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扒開女尸左胸口。
    右胸被砸了,左胸還算完整。
    他看了良久,皺眉,再舒展,又皺眉,再舒展,最后還是皺眉,嘆了口氣,搖頭道:“的確是她。”
    晏卿的眸光驀地一冷,他連忙解釋道:“這心口的傷,我給她看了大半個月。要不你自己來看看?這可是你親手射的。”
    晏卿沉默,垂下雙眼,看不出神色來。
    “看完了,我走了啊。”老神醫(yī)忙退出那尸體十步遠(yuǎn),捂著鼻子就想跑。
    “站住。”晏卿把他喝住,掃了他一眼,自己上前。
    女尸穿著與晏傾君一樣的衣服,梳著與她一樣的發(fā)髻,身形也與她極為相似,死亡時間的確是在七日前,死亡原因也的確是從高空墜落。
    但,他還是不信。
    晏卿上前,繞到她的左側(cè),輕輕扶起她已經(jīng)腐爛一半的左手,看到她左手手心那條蜈蚣似的傷口時,手像是被燙著一樣,猛地一顫。
    那是對付白玄景時,她為免他中毒太深,讓匕首先穿過她的掌心留下的傷痕。
    他還記得,碧海湖邊他替她包扎傷口,她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跟在后面。他用余光掃到她的臉,她看著他,目光閃亮,噙著若有似無的幸福與憧憬……
    “將軍,這是在這位姑娘身邊找到的!”
    晏卿轉(zhuǎn)身,便見到有人雙手托著一物跪在他眼前。他定睛,看到染了血的五彩琉璃珠。
    這琉璃珠,她掛在腰側(cè),向來不離身。
    晏卿本是拿手去取,手到空中卻頓了頓,放下,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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