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因張了張唇,原本是想對他說，別對自己太好的。</br> 話到嘴邊，不知怎么就變了樣子。</br> “……我記得了?！?lt;/br> 她咬唇,伸手，欲將手表還給他。</br> 沈司岸有些怔愣，“這送你了?！?lt;/br> “我又戴不了男表,”舒清因搖頭,又問他，“或許你不介意我把它賣了？”</br> 沈司岸語氣瞬沉，“你敢賣？”</br> 舒清因小聲說：“不敢,”然后她又抬起他的手腕,命令他，“別動,給你戴上。”</br> 沈司岸真的沒動，他問她：“月亮不要了？”</br> 她語氣很輕,“你已經(jīng)送給我了。”</br> 男人眸色愈深,低頭恰好能看見她垂下的睫毛,在眼瞼處篩下陰影，被她指尖觸到的手腕隱隱有些發(fā)燙。</br> 他的手指向掌心回握，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卻又無力的攤開，任由她替自己將手表戴上。</br> 戴好后，舒清因退后兩步，和他拉開距離,“我們回去吧?！?lt;/br> 他啟唇,喉結(jié)微動，“待會兒,”在收到她疑惑的眼神后，又解釋道，“你剛解雇了一個員工，那人現(xiàn)在在到處找你。”</br> 舒清因啊了聲，“那人鬧得挺厲害的吧？”</br> 沈司岸只是在會場隨意瞥了兩眼，根本沒注意那個員工到底如何了，他也從不在意這種事，居于廟堂之高，有的高層未必都能得他面見，更不用說像剛剛那個被舒清因解雇的。</br> 如果不是恰好看見，他壓根不會被一個員工分去注意力。</br> 他搖頭，“沒太注意。”</br> “我知道今天是年會，現(xiàn)在讓人走不太吉利，我會補償他，”舒清因說，“但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管理，好像怎么做都會讓人不滿意。”</br> 沈司岸聲音清平，“不用補償，他犯了大忌，而你沒做錯。”</br> 舒清因有些困惑的看著他。</br> 沈司岸淡聲解釋，“小姑姑，和其他拼了命往上爬的人不同，你原本就是出身于這個階級。親和是最沒有用的優(yōu)點，想要其他人信服你的決定，你剛剛在臺上說話的那副樣子就足夠了?！?lt;/br> 舒清因問他：“你不覺得我這樣不近人情嗎？”</br> “你不需要，”沈司岸說，“無論你再怎么近人情，你和那些人的差距都是天生的，這種差距會永遠存在，他們不會理解你，你也不需要理解他們，你的善良在那些人看來，有時候更像是虛偽?！?lt;/br> 沈司岸很明白自己的出身優(yōu)勢，他本就是王侯將相，因此即使從未舍眼去理會他人如何，也能明白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他們這種有家族背景撐腰的資本寵兒。</br> “這個社會從來不存在所謂的人人平等，人人都想要一個好的出身，我們很幸運。也正因如此，有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但比起我們擁有的，這種代價不值一提?！?lt;/br> 舒清因沒有說話，心里卻懂了大半。</br> 他生活在資本競相逐利的環(huán)境中，對這些看得很清楚。</br> 比起很多人，他們確實什么都有了，又有什么資格再去抱怨其他的。</br> 她終于明白她和沈司岸的差距在哪里。</br> 舒清因低下頭，心里有些佩服他，但又不想承認。</br> “小姑姑，崇拜我就說出來，”沈司岸一改剛剛嚴肅的語氣，吊兒郎當?shù)恼{(diào)侃起她來，“你這樣嬌羞的低著頭更明顯啊。”</br> 舒清因最經(jīng)不起激將法，立馬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自己，眼底里有笑。她撇過臉，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窗邊，走到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br> 燈被打開，室內(nèi)一片明亮，照亮了她纖細瘦弱的背脊。</br> 沈司岸看見她垂著兩側(cè)的手緊緊地抓著裙擺，就這么背對著他說話，“…我去補個妝，你先回去吧?！?lt;/br> 他約莫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才走出休息室，順便帶上門，恢復了往日散漫的神態(tài)，朝會場走去。</br> 舒清因就躲在離他不遠的轉(zhuǎn)角里。</br> 她看著他回到會場，這才轉(zhuǎn)過身，靠著墻松了口氣。</br> ***</br> 補好妝后回到會場，客人和嘉賓已經(jīng)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恒?？偛亢透鞯胤植康囊恍﹥?nèi)部人員。</br> 徐琳女士和晉叔叔，以及董事會的那些叔叔伯伯都下樓送客去了。</br> 舒清因剛進來就被人攔住。</br> 她也料到剛剛被她口頭解雇的員工會過來找她，從頭獎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的這位員工剛下臺，還沒來得及跟同事們好好顯擺一番，就被告知他被小舒總開掉了。</br> 從事HR工作多年的老員工很快反應過來他究竟是怎么因為一時的得意忘形，而得罪了小舒總。</br> 懊悔不已中也不乏帶著些不服氣，所以急著找小舒總道歉請罪。</br> 毫無波瀾的聽完該員工的自我懺悔，舒清因連眼神都沒軟化半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周一你就去找財務部結(jié)算工資吧，按兩個月工資給你結(jié)。”</br> 職場上混久了，誰都知道和一家企業(yè)長久穩(wěn)定的工作相比，兩個月工資根本算不了什么。</br> “舒總，我真是一時糊涂，我本意真的不是那樣，我對天發(fā)誓！”</br> 舒清因不打算再繼續(xù)聽他懺悔。</br> 那位員工卻又攔住她，語氣比剛剛更哀戚點，“舒總，你就看在我為恒浚工作了這么多年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吧，當年我還得過最佳員工的獎，這還是前舒總頒給我的呢，我怎么可能真對他有什么意見呢？”</br> “我爸給你頒過獎，然后在他過世后利用他去拍你新老板的馬屁，”舒清因譏諷出聲，“不愧是最佳員工。”</br> 員工啞口，從事人事多年，再巧舌如簧，這時也不知該怎么辯解了。</br> 原本他犯的就是職場大忌。</br> 旁邊原本替他說話的幾個同事也聰明的在這時選擇了沉默。</br> 利用人情企圖讓上司心軟，但他們和上司之間哪來的人情？就算在上司面前賣慘也是無濟于事的。</br> 員工也知道這點，沒人再幫他說話。</br> 那個人眼見著離職已成定局，忽然冷笑了兩聲，惱羞成怒，破罐破摔。</br> “這就是投了好胎的好處啊，我們拼死拼活努力工作十多年，還不如人家生在一個好家庭，冠了個好姓氏，如今一句話就能隨隨便便決定別人的生死，這他媽什么狗屁社會！”</br> 話是實話，但這人就這樣當著小舒總的面兒說了出來，很明顯不是感懷，而是諷刺。</br> “小舒總，反正我也不是你們恒浚的員工了，我今天就把話說開了，你不過就是有個好爹好媽，論能力，你能比得過這里多少人？前舒總他最大的失敗不是在工作上，而是生了你這么個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出來，只能靠著他打下來的江山坐吃山空，要沒了前舒總和徐董，你不過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片子，還真以為你能穩(wěn)穩(wěn)坐上副總的位置在這兒對我頤指氣使呢！”</br> 這話一說出口，在場的人連呼吸都不經(jīng)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生怕自己被連座。</br> 舒清因非但沒發(fā)怒，反而笑出了聲。</br> 她任職副總一年，為什么董事會和底下員工還對她有諸多議論，原因就在這里。</br> 無論她再怎么做，出身的光環(huán)是她的優(yōu)勢，也是她永遠都擺不脫這些偏見的罪魁。</br> 這人能這么毫無顧忌的說出來，無疑也是仗著徐董他們幾個高層都去外面送客，整個會場除了收拾后局的員工們，沒人能替小舒總撐腰。</br> 反正橫豎都要被解雇，還不如今天索性把不滿都發(fā)泄出來。</br> 舒清因目光徐淡，語氣平靜，“你如果覺得你和我的差距在于我投了個好胎，你不如現(xiàn)在直接大頭朝下，從窗戶邊跳下去重新來過，等過個幾十年等你靠著出身功成名就了再來和我比?！?lt;/br> 那員工的臉色逐漸猙獰，“你這是狡辯！從一開始這就不公平！”</br> “你這么不服氣，不如我給你個機會證明你自己，正好最近恒浚忙著跟柏林地產(chǎn)簽合同，我現(xiàn)在就把總負責人的職位讓給你，你不是自詡能力比我強嗎？這個項目我交給你，做好了你拿大頭，做不好由你全權(quán)負責恒浚的損失，怎么樣？”</br> 其他人明知小舒總說的不是真的，仍是忍不住瑟瑟發(fā)抖。</br> 怎么可能，這么大的項目交給人事部的員工，且不說這位被解雇從事人事工作多年，對于項目更專業(yè)的部分根本分毫不知，他又怎么可能有那個能力跟小舒總比。</br> 舒清因勾了勾唇，眼神凌厲，“敢和我簽對賭協(xié)議嗎？柏林地產(chǎn)給出的建設(shè)預算350億，你如果做不好，這350億都由你出了?！?lt;/br> 員工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br> 350億，就是再少幾個零，他也付不起。</br> “我確實運氣好，有個好出身，這我不否認，但你用這個來拿我跟你做對比，你是不是太過分自信了？以你這種情商，將曾經(jīng)共事過的上司貶得一文不值，用來討好你現(xiàn)在的上司，你就算跟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也沒資格跟我相提并論，”她仰起頭，像是施舍般沖他和善的笑了笑，“我不會因為你今天的冒犯收走你的頭等獎，但我覺得如果一個人這時候還要點臉的話，應該會很有尊嚴的拒絕這份由我提供的頭獎，你說對吧？”</br> “……”</br> 舒清因看了眼其他的員工，“你們說呢？”</br> 其他員工不敢搖頭，也不敢太過殷勤的點頭。</br> 總覺得小舒總年輕，平常也沒見她發(fā)過脾氣，有些議論不敢當著她的面兒說，背地里卻是該怎么聊就怎么聊。</br> 現(xiàn)在看來，年輕的是他們。小舒總簡直就是徐董翻版。</br> 舒清因懟完人心情舒暢，轉(zhuǎn)身瀟灑離開會場，留下一眾員工站在原地膜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