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紫來到殿前時,一個束著雙鬟的婢女正搖著頭向外走。黎紫上前問道:
“還是不吃么?”
那婢女端著一紅木托盤,上面的佳肴紋絲未動,她回答:
“奴婢進不去,宮主不開門。”
黎紫黛眉輕顰,盯著那菜看半晌,才說:“給我吧,我去送。”
那婢女聽罷,神情躍過一絲如釋重負,忙不迭把托盤遞過去:“那就有勞黎姐姐了。”
黎紫接過托盤,輕輕的踏入殿內(nèi),她見寢屋的門悶沉沉的關(guān)著,便一喚:“宮主,用膳了。”
如預(yù)期的一般,寢屋里毫無動靜。黎紫又喚了一聲:“月,你若不開門,我就硬闖了!”
她抬高了一個音調(diào),語氣也多了一分硬朗,但里面的人卻依舊仿若未聞。得不到回應(yīng)的她,靜靜的杵在原地。她盯著那朱紅漆色的門,如突然覺得,僅是僅僅隔著一道門,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界般遙遠。
驀地,她從腰間把佩劍拔出,目光一凜,直直把劍劈下。但聞‘哐當(dāng)’一聲,那銅鎖被劈作兩半。黎紫一踢屋門,竟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闖了進去。整整一個月,明月都沒有踏出過寢屋。黎紫以為他定是傷心欲絕,在殿內(nèi)枯坐,哪知剛一入門卻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
那背影俏麗的人兒,正赤著身子坐在銅鏡前。
他背對著黎紫,但黎紫卻能從鏡面上瞥到他的神采。
他玉白如雪的臉上,一雙美目正微微瞇起。他手執(zhí)眉筆,抬起那凝霜皓腕,正給自己描畫纖細的墨眉。他慢條斯理的從眉尖畫到眉梢,動作優(yōu)雅而惑人。
那鏡中傾城美貌的人,現(xiàn)黎紫的闖入,便緩緩的把目光瞥了過來。他與黎紫在鏡中四目相接,一瞬的停滯后,他勾起朱唇,笑的風(fēng)情萬種。
黎紫瞳孔一縮,雙腳死死定在原地。
“是你。”
那人啟唇,皓齒明亮動人。
這是一聲柔美細脆的女聲,惑魅的宛如一束罌柔。他一顰一笑間,姿容綽然,實難描繪。
“月……”
黎紫覺得腦間一片空白,她無法把眼前這張嫵媚的臉與記憶里的明月相重疊。
明月緩緩站起,他全身未著一縷,身材玲瓏有致。他披著如墨云般的長,步步走向黎紫。
他笑著。
這笑美的絕世無雙,但在黎紫眼里,卻分外諷刺。她一皺眉,微有痛心的又喚:
“月……”
明月卻笑意更濃,他停在她跟前,美目流轉(zhuǎn)的打量她。今日的黎紫穿了一襲胭紅色的衣衫,薄綃俏麗,宛如一朵綻放的牡丹。明月盯著她半晌,許久才說:
“把衣服脫了。”
※
祁燁端起茶杯,放在嘴邊輕呷一口。因為明月的病情,他在暗燴教整整待了一個月之久,只是一個月了,他還是未見明月出過門。莫殤站在一旁,像是瞧出了主上的心思,他恭謹(jǐn)?shù)溃骸爸魃先羰菗?dān)心月宮主,就去看看吧。”
祁燁沒有說話,只把茶杯擱下。
半晌,他才開口:
“已幾日沒有進食了?”
莫殤想了想,說:“三日了,前些日子吃的也不多。再如此下去,月宮主怕是撐不住了。”
莫殤憂心忡忡,血浴的事是在月宮主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實施的。他如今這般反應(yīng),莫殤也早有預(yù)料。只是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宮主能漸漸忘了這痛,畢竟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去看看吧。”
想時,莫殤又勸了一聲。
祁燁沉默半晌,旋即才說:“好吧,去看看。”
兩人來到明月殿前時,便覺得有一絲異樣,祁燁邁過門檻后,竟見寢屋的門大開著。他一蹙俊眉,加快步伐的踏入屋內(nèi),一個裸身的女孩正站在他一側(cè)。
黎紫一絲不掛的站著,目光幽深。她見祁燁來了,只緩緩的跪下一拜:
“主上安好。”
祁燁微有訝異的打量了她一番,旋即問:“你怎在這?”
話剛說完,便聞屏風(fēng)后隱隱傳來一銀鈴般動聽的女聲。他笑的輕快又詭異。
祁燁與莫殤兩人均是一怔,側(cè)過視線去瞧。那煙色的描金屏風(fēng)后,映著一窈窕婀娜的身姿。他行出來時,一抹嫣紅撞入眼簾,竟美的刺眼。
紅色是最妖艷的顏色。
而也是最妖艷的人,才配穿紅色。
烏松綰,紅紗輕繞,那人蓮步姍姍,徐徐走來。他微微一展笑,一雙勾人魂魄的眼眸間,光華流轉(zhuǎn)不定。他輕輕一搖手,凝脂皓腕間,瑩白勝雪。
“月,月宮主!!”
莫殤如遭雷擊,詫異的脫口一喚。
明月卻不理會他古怪的視線,徑直走向祁燁。他抬頭看這個俊邪的男子,只笑道:“哥哥。”
千嬌百媚的聲音,任是誰聽了,都會渾身一酥。但祁燁卻陰著臉,潭目幽深的盯著他。
“哥哥怎這般表情?”
明月翹眉,驀地雙臂一展,在祁燁面前轉(zhuǎn)了一圈。
“我不美么?”
他高傲的問他。
祁燁不答。他又轉(zhuǎn)而把目光遞向莫殤與黎紫,又無辜的一問:“我不美嗎?”
莫殤骨鯁在喉,無法回答,而黎紫早已是淚流滿面,一臉哀慟。
“美不美呀!?”
他佯裝有慍色的又是一問,莫殤這才吞吞吐吐的答:
“美,美……”
“哈哈哈哈!!!”
明月抬手,纖細的蔥指放在顎下,婉轉(zhuǎn)一笑。
“這紅色最襯我,我是天下最美的人兒。”他又轉(zhuǎn)了一圈,像一朵盛開的蓮花。
“最美的人兒……”
他說時,笑容嫣然如花,但神色里卻有一抹陰鷙一閃而過。那陰鷙極狠,極深,像要把一切都吞入黑暗般,邪惡。
……
…………
天燁四年,皇帝微服私訪,足跡行遍江南胤北。一個月后皇帝回朝,卻帶了一名絕世傾城的美女,納為嬪妃。封妃大典上,群臣見此女姿色勝仙,絕世無雙,皆是愕然。皇帝笑說:“愛妃尚未有封號,諸位愛卿可替朕想一想。”
群臣競相進諫提議,有的說此女嬌媚如蓮花,可封‘蓮妃’,又有說花不能喻,她美若天仙,應(yīng)封‘仙妃’。有的又說仙子也未必有這般姿色,此絕色應(yīng)封‘絕妃’才是。
眾人意見多多,卻未有統(tǒng)一的答案。
這些男人爭先恐后,有的竟?fàn)幍妹婕t耳赤,暄陽大殿上一時好不熱鬧。
而此女卻瞇著眼,饒有興致的望著這些男人們,神色里的笑意愈顯著。
“呵呵……”
這笑意濃的溢出來,就化作她嬌美的一聲笑聲。
這一笑,群臣皆靜,齊齊看了過來。
“呵呵……呵呵……”
柔婉魅惑的笑聲,頃刻響徹大殿,所有的人都靜靜的聽她笑,所有的男人眸底,都閃過近乎膜拜的神色。
“愛妃笑什么?”
祁燁斜斜靠著龍椅,狹眸一瞇輕問。
那女子說:“我高興呀。”
她神色雀躍。
“我高興大家為我取這么多名字。”
“噢?”
祁燁也勾起唇角,又說到:“那愛妃喜歡哪一個名字?可有中意的?”
女子嬌媚的挑眉,說:“我全部都喜歡,我全部都要。”
她頗為頑皮的討要所有封號,表情天真。祁燁霍地大笑,擺擺手說:“愛妃可真是貪心,竟全部都想要。這可是不行的。”
那女子微嗔的瞥了一眼祁燁,噘著嘴說:“我貪心嗎?”
她佯裝生氣的模樣,也是美艷萬分,一顰一笑都攝人心魂。
“甚是貪心啊。”
祁燁接下她的話。
“那好。”
她可愛的癟嘴,又說:“我貪心,我貪婪,那我就叫——”
她頓了頓,美目如絲。
“婪妃。”
一錘定音,這個祁胤歷史上最為美麗的妃子,終于有了她的封號。
婪妃……
貪婪的妃子。
后宮有了婪妃,三千妃嬪頓時失色。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妃子們,紛紛被這個女人比了下去。她們醋意難當(dāng),頻頻向婪妃施威,卻難料婪妃得寵的程度竟是前所未有。所有與其有摩擦的妃子,都在隔日被賜死,無論她們是高官的千金,還是皇親國戚,都無一幸免。
應(yīng)了婪妃的名號,婪妃是史上最貪婪的妃子。千金難買她的笑容,她不要金銀財寶,不要珍奇異寶。唯一能讓她開懷大笑的是人痛苦恐慌的表情。她陰晴不定,殘忍暴戾,與當(dāng)朝的皇帝不分軒輊。
由此,婪妃不再是婪妃。
她不是后宮之地能束縛住的女人,她是整個祁胤為之顫抖的妖妃。
※
這年的臘月,冰天雪地。
婪妃爬到殿前的屋檐上,晃著一雙雪白的赤腳,眺望九重宮闕之外的天空。地上的婢女嚇的面無血色,連連喚:“娘娘,娘娘下來呀!!”
婪妃置若罔聞,目光依舊望著遠方。
“娘娘,娘娘,奴婢求你了,你下來吧!”這些婢女們哭作一團,長跪不起,婪妃卻無動于衷。寒風(fēng)刺骨,她卻只著了一件紗質(zhì)的紅衣,單薄的像要乘風(fēng)而去。終于,這動靜驚來了皇帝。祁燁站在檐底說:
“在上面作甚?”
“看風(fēng)景。”
她終于說話了,卻是輕描淡寫的一答。
“藥喝了么?”
祁燁又問。
她晃著雙腳,目光不偏不倚。
“沒喝。”
祁燁這才一瞇眼,呲牙道:“把地上這些奴才全拉出去砍了!”
“皇,皇上!!皇上饒命啊,饒命啊!!”那些可憐的奴婢梨花帶雨的哭,亂作一團,匍匐在他身下苦苦哀求。
“皇上奴婢知錯了,別殺奴婢啊!!”
聲聲尖銳,祁燁已是不耐煩。他拔出一旁侍衛(wèi)腰間的劍,當(dāng)即就把幾個奴婢斬殺了。滿頰血跡的他再次抬起臉看向婪妃,他說:“你想怎樣?”
婪妃此時卻不說話,兀自站了起來。
她迎風(fēng)而立,向著西邊。
她的目光眺望很遠的地方,越過重重宮闕,越過千山萬水,越過懸崖峭壁,最后仿佛停在一片金色的大漠上。
終于她啟唇說到:
“我想去大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