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帶著滿腹的疑惑,循序往下看。
“魅生者,妖也。”
妖也?
妖精,妖怪?芊澤暗自一笑,原來是講的是些魑魅魍魎的事情,不足有趣。她搖搖頭,見天色已晚便合上書籍。燭火搖曳,她盯著那燈芯出了會兒神,才緩緩拉開抽屜,把一疊厚厚的信封拿了出來。
小心翼翼的展開那最后一封,微有雀躍的字跡躍然眼前。
一一下個月初四,我奉父王之名,回沁城交付右翼兵權(quán),春暖花開之日,望與你相見。一一
女子搜著紙的手,緊了緊,感覺一股希翼的暖流在腹中盤旋。明夏將軍就要回來了,這一年從未間斷的信,不知不覺把她和他的距離,拉的很近。他的模樣有些模糊,但那嘴角淡定的笑容,卻銘刻在心。芊澤覺得,雖然只是幾面之緣,卻仿似認(rèn)識了許久許久。
他的存在,已深深鐫刻在心的某處。
一想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fēng)般溫暖。
※
“明月,喝藥了。”
芊澤把濃釅釅的藥汁,透了透涼,才遞給還斜憑在榻的男子。殿內(nèi)清寂,俏紗飄逸,芊澤喚了好幾道都不見明月轉(zhuǎn)過頭來,心下疑惑。按照平常,他應(yīng)該一早就起了床,和小戲打趣。小戲是去年夏天芊澤撿到的一只受傷黃鶯,后來交付給明月,他煞是感興趣,便養(yǎng)它來日日逗玩。
但此刻,小戲在啼叫,卻不見明月答理。
芊澤放下藥來,上前輕輕搖了搖明月。明月身體極涼,若千年寒冰一般滲人。芊澤嚇壞了,趕忙掰過他的身子,果不其然,男子滿額冷汗,涔出淋漓。
“明月!”
她驚呼出聲,手立刻拂上他的臉。額頭的溫度稍稍強(qiáng)一些,她舒了口氣,繼而替他把脈,脈象很穩(wěn),只是度極緩,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脈。她暗自吃驚,起身便要叫太醫(yī),哪知男子卻突的睜開眼,拽緊芊澤的手。
“別去!”
芊澤一愣,與之四目相接。
“我一會兒就好…”他沙啞的嗓音仿若數(shù)日未沾水。芊澤秀眉一顰,哀怨道:“每一次,你都說過會兒就好,這病難道治不好的?”
她真的很擔(dān)憂,藥都有定期喝,不時也有一位莫先生前來觀病。他不是太醫(yī),但據(jù)說醫(yī)術(shù)精湛,為明月把脈象診治時,都不許旁人觀摩。芊澤心想,他定是皇帝的心腹,深知明月的情況。只是一年過去了,莫說是病情好轉(zhuǎn),這些日子,暈過去的次數(shù)逐漸加劇,如今竟會全身冰涼!
“我這是頑疾,沉疴多年,是無法治愈的。芊澤,拿藥來給我喝。”他氣又些竭,指了指一旁的青瓷碗。芊澤見他對自己的病情,如此輕描淡寫,心里煞是難過。她聽話的把藥遞給他,又像平常一樣,把梅子也放在他掌心。
他的掌心變大了一些,有些像一個男子的手。
“喝的久了,都不知這藥味是苦是甜了,就連你的梅子,我也不知其味。”他溫淡一笑,卻似落寞。
“那我下次變個花樣,做其他的給你下藥吧。”芊澤心忖,可能是自己太過古板,本就應(yīng)該給他換換口味的。
明月聽罷,卻搖頭。
黑微有凌亂,鬢角微有濕粘,他的面色看起來羸弱而蒼白。芊澤感覺他沒了平日的躁動,倒安靜的像副畫了。很久很久,都沒見他如此。
明月把藥喝完之后,便把碗還給芊澤。他望了望芊澤,從她的眉眼一直望到頸脖,他說:“項鏈有好好戴著嗎?”
芊澤一頓,低把衣領(lǐng)里的紅色掛飾,拿了出來。
“一直都戴,戴著都不記得它的存在了。”
東西戴在身上久了,就和血肉連為一體,合而為一。明月伸手撫了撫那寶石,見它依舊色澤殷紅,便滿意一笑:“記得,要戴好它,無論如何都不能拿下。”
他說的極為鄭重,芊澤聽罷倒眨眨眼,問道:“之前你送給我時,我就很想問,這東西到底有什么奇特之處,戴著它能招來福氣嗎?”芊澤心猜,若非是和哥哥送給自己的護(hù)身鏈一樣?
“戴著它,如果有一天,你見不著我了,你也能想起我。”
明月低垂著眉眼,俊削的臉上,輪廓肅冷。芊澤聽時,竟有些心驚肉跳,她揚目,目光里的不安溢于言表。他為什么說這樣的話,什么叫見不著他了?
明月見芊澤這幅模樣,先是一頓,然后霍地大笑。他仿佛得逞一般,捧腹大笑,得意道:“哈哈,瞧你這個樣子,仿若明天便見不著我了似的。芊澤,這下你得老老實實承認(rèn),你可是愛上我了?”他笑罷,湊近俊臉,薄細(xì)的唇與之挨著甚近。
芊澤臉上羞惱一紅,推他一把,便悻悻站起。
“明月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
她冷哼一聲,把青瓷碗收好,轉(zhuǎn)身便走。只是當(dāng)她轉(zhuǎn)身的剎那,男子本是嬉皮笑臉的神色,倏地便陰幽下來。他眉宇中鎖著一絲哀愁,深深凝望她的背影。
霍地,一股濁氣從胸膛襲上,男子想咳,卻本能的壓抑住。等到女子完全的消失他的視線里時,他才放開心來,不停的一聲一聲,歇斯底里額的咳嗽。
殿內(nèi),靜的可怕。簿色如煙的鮫紗隨風(fēng)而舞,搖搖曳曳,如同幽魅,男子躺在床上一語不,目光直直盯著床頂。
※
天曄九年,祁胤端睿軍右翼,從漠西分割出來。端睿王爺之子,明夏將軍率領(lǐng)親兵三百余人,回朝交付右翼兵權(quán)。隔年十月,將交付左翼兵權(quán),直至軍心四歸,天下太平。
祁明夏披星戴月,數(shù)月馬不停蹄,終于趕在陽春三月之初,赴主都沁城。由于入城不得帶一兵一卒,親兵三百余人全部扎住在皇家練兵場。男子一襲魁偉黑甲,風(fēng)采依是當(dāng)年之俊。由于蓮燈宴剛閉,暄陽大殿還是一派喜慶,為了迎接明夏的歸朝,特地沒有摘取連綿一路的大紅燈籠。
“皇上,明夏將軍歸朝了。”
單喜通報了一聲,祁燁靠在暄陽大殿的金鑾龍椅上,閉目養(yǎng)神。階梯之下,整齊規(guī)矩的兩排大臣們,面色喜憂參半。這明夏歸來,是來交付右翼兵權(quán),這說明皇帝即將掌握祁胤國的一半兵力。對于鞏固皇權(quán),自然是好事,只是他們的皇帝,太過驕奢淫逸,治國懶散。兵權(quán)交給他,不如交給馳騁沙場,屢戰(zhàn)屢勝的明夏將軍,來得更好。
所有的人里,如此想的一定不少,其中自然包括此刻憂心忡忡的上官玉嵊。他和端睿王爺交情匪淺,對于祁明夏也是欣賞有佳。有他掌握端睿軍,在大漠邊國,險惡之地可謂所向披靡。但如今,他一但交付兵權(quán),很可能對于抵御外族,產(chǎn)生甚大影響。
邊國的奪位之爭,仍在繼續(xù)。
二皇子和三皇子,旗鼓相當(dāng),已在邊界私下斗勇數(shù)場。邊國時局動亂,本是大好的掌權(quán)時機(jī),皇帝偏偏不聽。而如今,他有了兵權(quán),憑著他一意孤行,陰睛不定的性子,沒準(zhǔn)會做出出格的事。
上官玉嵊想時,祁明夏已踏入殿內(nèi)。
單喜促在一旁,眼神瞅著殿門,殿門外的白光射了進(jìn)來,竟有些刺眼。漢白玉墀拋光亮,隱隱透著浮云龍紋,那殿外的白光之中,忽的走入一黑影,踏入殿內(nèi)時,步伐鏗鏘作響。
“明夏將軍前來覲見。”
內(nèi)監(jiān)報了一聲,祈燁一直閉著的眼才緩緩睜開。眼見那抹背光而行的黑影,逐漸走來。鱗甲黑亮,走動時簌簌出聲,男子魈梧的身形挺撥而俊朗,黑挽起半截,下面的則不羈披散。走到暗處時,其古銅色的皮膚才顯露出來,五官精致絕美。
他眸間幽深,神色波斕不驚,男子斂起眉眼,大氣一跪。
“臣下參見皇上。”
依舊侍在朱漆鎏金的龍椅上,祈燁并不起身,只是瞇著的黑眸,在見到明夏的瞬間,越過一絲詭譎。
“將軍不必多禮。”
渾厚啟聲,祈燁抬了抬手。祁明夏站起身來,立在階梯之下,與皇帝在一瞬間,遙洲日望,互視一秒。
“皇上,臣下此次而來,為交付右翼兵權(quán)。”祁明夏早有準(zhǔn)備,揚了揚手,他身后的親衛(wèi)便地上一個包裹著褐色錦布的物體。祁燁收起那抹凜勢的神色,嘴角淡淡勾起,對著單喜做了一個眼神。單喜心領(lǐng)神會,下去接過那包裹。
他畢恭畢敬的走回龍椅旁,當(dāng)著眾大臣與皇帝的面,徐徐展開那錦布。
無角之龍,盤旋于長闊的令牌之上。其勢軒昂,又渾厚內(nèi)斂,此兵符雖只是兵符,鑄造時卻是用的上好的璞玉,成品自然與眾不同。眾大臣噓出一口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右翼端睿軍的兵符,心下琢磨,就是這個東西,能調(diào)動千軍萬馬。
“將軍一路辛苦了,難得一次回來,晚上朕已為你置辦了宴席,接風(fēng)洗塵。”
明夏并不推辭,叩一拜。
“謝皇上。”
月上柳梢,春日里的夜色,若嬌人之顏,楚楚動人。皇帝賜宴禹錦宮,此宮是除卻沁巖臺最佳的設(shè)宴之地。宴席之伊,眾大臣紛紛前來為明夏接風(fēng)洗塵,每人一筵,山珍海味應(yīng)有盡有。妃嬪們也有趕來湊熱鬧的,得寵的妃子也賜的有筵,緊挨皇帝圣座。
洛羽晴偏靠著上官柳瑩之下。她和婪妃各坐一邊,這位子在去年的蓮燈宴上,還是溪妃的,而如今,眾人都能看到,現(xiàn)在她才是真正的鳳凰。
她一襲瑩白長裙,襯的人愈嬌嫩。她默不做聲,只是靜觀所有人的臉色,當(dāng)然,也包括剛才入席的皇帝。他的俊朗與日俱增,已經(jīng)二十有五的祁曄,散出男人最光輝時的魅力。眾妃嬪無不為之癲狂,而在洛羽晴眼里,他遙遠(yuǎn)而有極具吸引力。
但一年了,他給了她空白的榮譽(yù),其余的盡是極為吝嗇。她不由得想起芊澤,這一年里,她待她如舊,但依舊免不了心中的疑惑。幾次悄然跟蹤,果然現(xiàn)了她和皇帝的夜會。羽晴心中五味雜陳,卻始終沒有把事捅破,對著芊澤,她仍舊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一切,真的能一直如此維持下去嗎?
洛羽晴搖搖頭,目光轉(zhuǎn)向婪妃出來的幕簾處。
她依舊紅紗繞身,絕美之容。而她的身后,是毫不起眼的芊澤。
此刻的芊澤心中是有興奮的,她知道明夏已經(jīng)回朝,更知道婪妃即使抱病也要來禹錦宮出席宴席。她一邊擔(dān)憂明月的病情,一邊卻又迫不及待的念著明夏。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嗎,他笑起來時,還是那樣,淡然的勾起嘴角嗎?
想時,那珠簾帷幕一拉,隨著明月的入場,她的視線也被打開。祁明夏今日是宴席的主賓,他坐的位置當(dāng)然赫目。芊澤踏入場時,男子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一般,停下啄酒的動作,撇來一瞥眼神。黑眸里光色一躍,芊澤與他四目相接,感覺到那份一年來持續(xù)不斷的默契。
這讓她一下子肯定了,那每個月一封,溫柔的筆觸都是這個男子寫給她的。
真的都是他。
她報以微笑,溫婉怡人。
祁明夏也是一笑。
眾人入座,歌姬翩翩起舞,薄俏紗裾飛揚起來,迷亂了所有人的視線。此良辰美景,大臣們自是對酌甚歡。
芊澤站在明月邊上,目光一直落在祁明夏身上。
她在想,他改變了哪一些,又有哪些沒有變。
就在此時,一直意興闌珊的祈燁舉起酒杯,敬起明夏來:“明夏將軍,乃國之棟梁,將來我大祁征伐戰(zhàn)場,就全仰仗愛卿了?”
祁明夏一愣,沒想到皇帝敬酒,他起身一拜:“皇上言重了,保家衛(wèi)國乃是軍人之責(zé)。明夏做的只是份內(nèi)的事。”
“好一個份內(nèi)的事。”
他魅盛一笑,別有韻味。
忽然,祈燁站起身來,先是沖著眾大臣一笑,然后醉意微醺的和明夏說到:“明夏有功,諸位大臣都是見著了的,如今愛卿好不容易回朝,并且?guī)矶祟\姷挠乙肀渲倚母翘斓乜设b。朕怎么能不佳賞愛卿呢?”
其言灼灼,上官玉嵊在一旁,頗為欣慰。皇帝他總算也會做一件,他認(rèn)為得體而滿意的事了。
“愛卿想要什么,只要朕拿的出的,朕就一定給。”
祁明夏聽后,身子一頓。他是不想要什么的,他馳騁沙漠,無所牽掛,財富如過眼云煙,他壓根不在乎。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卻像被什么糾住一般,有一個來自腦海的聲音躍躍欲出。
“臣……”
人生第一次,他竟吞吐起來。
祈燁一挑眉峰,心忖,他竟真的有想要的東西?
“愛卿但說無妨。”
“臣的確有一樣?xùn)|西,極為想要。”他一咬,俊美一蹙。祈燁淡定一笑,只揚揚手:“說罷,朕給的起的,都給。”
祁明夏聽罷,緩緩抬起頭,目光已是無比堅定。他舉起左臂,對著左前方一指:
“臣想要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