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回到婪月宮時(shí),已是夜色岑寂。她仍有些失魂落魄,心里沉甸甸的壓抑著一口氣,無法散去。此時(shí),小珺正在為明月送藥,見芊澤來了,就把藥遞給了芊澤。明月的面色愈蒼白,見著芊澤時(shí),只道:“為什么不隨他去?”
芊澤端著瓷碗,聽罷手一頓,心里又泛起一陣苦澀。現(xiàn)在的她,感受已負(fù)了所有人。既辜負(fù)了祁明夏的一片心意,又讓洛羽晴痛苦。或許,她應(yīng)該堅(jiān)持去的,留下來,她根本不知該怎么面對這一切。而對于皇帝,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她終究是懦弱的。
明月見她遲遲不答,也未有追問。他接過碗來,剛放在嘴邊,便聽見殿門外有騷動(dòng)。他嘴唇一顫,立刻把藥擱在一旁。芊澤狐疑的抬起頭來,哪知?jiǎng)傄谎觯髟碌囊徽茡魜恚敝弊苍谒i脖之間。女子瞳孔一縮,當(dāng)即暈厥了過去。明月把昏迷的芊澤抱起,放上床榻,又拆下鮫紗帳掩住。
“對不起,芊澤。”
這個(gè)女人根本就弄不清楚狀況,她是了解皇帝的,也是不了解皇帝的。明月站起身,徐徐轉(zhuǎn)身,正巧碰見祁燁大步流星的進(jìn)來。他看起來分外冷靜,氣勢卻咄咄逼人。
殿外匆忙的跪了一排不知所措的奴才,祁燁踏入寢殿后便冷冷掃了一眼小珺:“把門關(guān)上。”小珺受驚不小,顫抖的去關(guān)門,但心下卻泛疑,芊澤不是在里面嗎,怎么沒有見著她?但想歸想,此刻小命最重要,她乖恬的合上門,由此沉寂的殿內(nèi),只留的兩個(gè)男子的對峙。
“她在這。”
祁燁以篤定的口氣說到,孤寂冷冽的俊龐上,波瀾不驚。
明月并沒有反駁,只是上前一步,回到:“祁燁,你什么時(shí)候,會(huì)如此不冷靜。”
“朕本就不知,何為冷靜。”
森冷若閻羅,祁燁擠出一絲冷笑。要他冷靜,他如何冷靜?
“那你準(zhǔn)備做什么?”明月知道祈燁在氣頭上,于是語色也不宜過激。他反問了一句,祁燁眉眼一跳,卻竟沒有回答。明月見此,有些得逞的說到:“你根本就不知該如何,你抓了她去,你又該怎么辦?”
祁燁的臉愈陰沉,在晦暗的燈火下,忽明忽暗。
“你走開。”
男子不由分說的走上前,明月一急,伸手擋在前。
“燁,你別沖動(dòng)。”
祁燁一挑眉峰,煞是嘲諷的一笑。他笑的冰冷,說到:“沖動(dòng)?”
他的字典里從來都沒有沖動(dòng)這個(gè)字,他做事無須顧及誰的感受,又何談沖動(dòng)?明月望著他,一咬牙:“你這么做會(huì)后悔的,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男子聽罷,卻是一頓,漠然的俯看明月。明月勾起唇角,知道自己一語中的,便字字珠璣的說到:“這么久了,你要的是什么,難道我不知。若是能強(qiáng)要,的確能據(jù)為己有,但她與那后宮佳麗三千,又有何不同。你如此珍惜她,難道就要因?yàn)檫@一意孤行,而毀于一旦?”明月娓娓說來,字字鏗鏘,入木三分。
祁燁被猜中心思,竟撇過凜冽的眼神,緘默一刻后卻又道:“她不值得朕珍惜。”
他說的底氣不足,仿佛說重了,自己也難受。明月看出來了,其實(shí)他比誰還無助。一個(gè)從來都不知愛為何物的人,如今又怎懂珍惜和面對?他又是上前,緩緩走到祁燁跟前,說:“你說謊。”
他要敲醒他,于是把三個(gè)字咬的極重,引得祈燁惱怒的回視他。
明月卻一扯嘴角,笑道:“燁,若不是因?yàn)樗羌履阍鯐?huì)到現(xiàn)在都不動(dòng)手?”
祁燁黑眸閃過刺痛,他正過身,音調(diào)大了些許:“月,你越說越離譜!”
明月緊緊盯視男子,祁燁卻一語不。他是怒的,卻沒有辦法辯駁明月一個(gè)字。
“那么,你怎肯如此輕易就傷害她?燁,你既已珍惜她,為何又不給自己一次機(jī)會(huì)?你怎見得,她一定不要你?你等待過嗎?”
——你等待過嗎?——
祁燁黑眸一瞠,望向明月,也望向他身后,如煙的鮫紗后,女子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
等待?
男子的心默念一遍這陌生的字眼。
※
驕陽明媚,御花園里一片燦爛的金色。芊澤走在洛羽晴身邊,和她有一句沒有一句的搭話。離明夏出宮,已經(jīng)又有三日了,這日洛羽晴差小苑喊上芊澤,一同游園。芊澤心里畢竟是忐忑,面對羽晴,仍是有愧疚。
“芊澤,你怎么不都看看這風(fēng)景,春日里的御花園,就是別具一格。”洛羽晴一抬柔荑,慵懶的掃了遍眼前的姹紫嫣紅。芊澤揚(yáng)目,凝視汝子的側(cè)臉。對于自己與祁明夏的事,羽晴這次竟然一字不提。
“沒有啊,羽晴,我在看。”她勾唇淺笑,她哪有什么心思賞花呀,只得敷衍一句。洛羽晴聽罷,便提議:“我想芊澤你是累了,還是坐下歇歇吧,瞧,那邊有個(gè)涼亭。”
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便揚(yáng)手差小苑去布置。小苑聽命,趕忙跑上前去,拂了拂石椅和石桌的塵灰。還好都算干凈,洛羽晴挾芊澤坐下,又是一陣沉默。小苑站在一旁,也頗感蹊蹺,以往這兩人在一起,都是說不盡的話,怎么這次,如此安靜?
“小苑。”
洛羽晴終是打破緘默,喚了一聲。小苑急忙嗯了一聲,上前來。
“去端些茶水來,本宮和芊澤都有些渴了。”小苑一聽,知道她是要支開自己和芊澤說話,便悻悻然的領(lǐng)命下去了。她走之后,洛羽晴才靠過來,深深望著芊澤。芊澤感受到她的視線,卻不抬目。
“芊澤。”
羽晴喚了喚,芊澤遲遲抬目,對上女子思量的目光。她知道,她是等待時(shí)機(jī),她終究是會(huì)問自己的。
“聽說……”羽晴一頓,仿佛難以啟齒:“聽說,你回絕了明夏將軍的請求。”
芊澤本想解釋,是明夏未有答應(yīng)她的請求。但轉(zhuǎn)即想想,這些話也沒有半點(diǎn)意義,于是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洛羽晴見她并不辯駁,直直頷,一時(shí)心里五味雜陳。她臉色陰翳了半截,目光微爍。
“我還以為,你會(huì)和他去的。畢竟皇宮人心險(xiǎn)惡,像個(gè)巨大的牢籠,以為芊澤不會(huì)喜歡呢。”她字說的極輕,但卻有些語無倫次,芊澤看出她心冷了。一時(shí),巨大的愧疚感包圍了自己,她留下就說明,羽晴仍舊要繼續(xù)面臨,她和皇帝還有自己的三角關(guān)系。
“其實(shí),留下也沒有什么不好。我本是想,你去了,就不再要受人臉色了,畢竟地位不同了。但是留下來,陪著我也是好。我現(xiàn)在也能照顧你了,再過些日子,說不定就把你從婪妃那接來了。芊澤,你說對吧?”她反問了一句芊澤,擠出的笑容,撐不起她內(nèi)心的落寞。芊澤見著心疼,只能持久不語。
那喉管里,哽著一絲酸嗆的氣,不出聲似的。
“芊澤?”
洛羽晴見芊澤緘默不語,一雙清眸里,神色黯淡,于是又喚了聲。芊澤徐徐抬頭,眉眼卻始終低斂。
“羽晴,對不起……”
羽晴聽罷,先是一頓,然后霍地笑到:“呵呵,芊澤,你說什么對不起呀,我都有些糊涂。”她的笑干癟而枯竭,一絲活力也未有。芊澤瞧出她其實(shí)難受,于是又道:“羽晴,你放心。我即便是留下來,也不會(huì)再有什么了。我只是不想負(fù)了明夏將軍的心意,他是一個(gè)好人,我配不上他。”
洛羽晴聽時(shí),眸光倐地璨亮一閃,她烏溜溜的眸子盯在芊澤的面容上,并不挪開。
“芊澤,你是說?”
芊澤忽的站起來,低著頭,繼而說:“羽晴,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她不能再讓羽晴難受了,她好不容易和她冰釋前嫌,把一年來心里的郁疾解開,怎么能再次因?yàn)樽约海鴼в谝坏┠兀勘绕鹚€未破繭生出的情愫,她更愿意要這份持續(xù)這么多年的友誼。想罷,芊澤轉(zhuǎn)過身去,直直走下涼亭。
“芊澤?”洛羽晴在身后一喚。
“我先回去了,婪月宮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芊澤急切的向外走,洛羽晴有心追出去。卻突然見路的那頭一片明黃的緩緩移動(dòng)而來。芊澤也察覺了,她揚(yáng)起眼來,見到了男子那熟悉的身影。
祁燁在眾奴婢的簇?fù)硐拢彶阶邅怼蜗哺谒砗螅碜赢吂М吘础K夏恳黄玻骋娏擞孀邅淼能窛伞\窛蓜偓F(xiàn)皇帝的來臨,竟驚的杵在原地,巋然不動(dòng)。單喜知道,這個(gè)芊姑娘,皇帝一向待著不同,于是剛想上前,和她搭話。哪知?jiǎng)傄幌蚯埃瑓s見皇帝目光毫不偏移,竟徑直從芊澤跟前,擦肩而過。
他像是什么也沒有看見,芊澤仿佛只是一縷溫淡的空氣。
芊澤的嘴半張著,她原本的不知所措,硬生生的被截?cái)唷D凶訌乃磉叄吝^,不帶一絲猶豫。兩個(gè)身影交錯(cuò)的瞬間,她感覺到心頭,有什么倐地支離破碎。
追上來的洛羽晴也偏巧瞧見了這幕,她雖有疑惑,但眸里卻有著不容掩飾的笑意。她望了望皇帝揚(yáng)長而去的明黃背影,又瞅了瞅芊澤僵硬在地的身影。
芊澤的眉眼,不眨,呆楞許久。
※
芊澤坐在小屋的木桌邊,窗欞上泛著月光,點(diǎn)點(diǎn)碎銀染滿視線。下午時(shí),皇帝冷漠的側(cè)臉,猶然眼前。他穿過自己身畔時(shí),竟有一種決然的味道。他對自己失望了是嗎,失望到已不想再見著自己了,是嗎?
芊澤埋起腦袋,放在自己的交纏的手肘中。那一封封祁明夏的信,被她搶了回來,但如今的她,再也沒有氣力去瞧半眼。當(dāng)它們握在祁燁手中時(shí),她已覺得,它們比任何時(shí)候都刺眼。
——你別讓朕難受!——
他果然是失望了。
失望了也好,失望了他們就不會(huì)再有糾纏。那么,羽晴會(huì)好受,一切都會(huì)恢復(fù)自然,一切都會(huì)順理成章。
可是……
為什么這么難受呢?仿佛心里最柔軟的肉,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了。鮮血淋漓間,她疼的找不著方向,看不清未來。芊澤一瞇眼,仿佛那疼,蔓延至了全身。她感到閉眼的瞬間,那冰涼的液體,順頰而下。她摸了摸,才知不知何時(shí),她竟已流淚。
今晚,是他們相約的日子。按照慣常,她早已坐在高高的檐頂,等到他。但是此時(shí)此刻,她不能去,她也不知他會(huì)不會(huì)來,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去。
不能去,不能去……
芊澤一遍遍的告誡自己,頭愈埋愈深,直至最后,整個(gè)人都蜷縮起來。燭火搖曳,在她蒼白的臉上,搖曳成舞。時(shí)間分分秒秒的過,她卻如臨大敵。
而與此同時(shí),在寂寂連綿的殿宇上,男子已早早的到了。他顯得很安靜,沒有一絲暴躁,他默默的等待,夜風(fēng)灌起他玄黑的袍子,衣裾翻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