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以往在國內(nèi)還是后來在國外，安少杰習(xí)慣了早起。
    以往在劉家村時，早起是為了趕早干農(nóng)活。現(xiàn)在早起，他不知道干什么，無事可干，但習(xí)慣改不了，所以早起后，他只是無意識地朝著某個方向走著。
    雖然天氣仍舊帶著一絲寒意，但畢竟是早已入春，田園山間，放眼望出，處處顯露出盎然的生機(jī)，路邊的小草探出了頭，翠綠，在微涼的風(fēng)中輕輕地顫抖著。淺渠中的水緩緩地流著，幽綠。兩岸邊的幾株垂柳吐了新芽，微綠，不仔細(xì)瞧還很能發(fā)現(xiàn)。
    安少杰并沒有想什么，好似無聊地數(shù)著路邊的某種稍微大一點(diǎn)的植物的株數(shù)，這是他小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小時候他沒有小伙伴朋友玩，也不習(xí)慣走路的時候昂首挺胸地看著前方，因?yàn)樗幌矚g看從他身邊過往的人，他也不喜歡和他們打招呼，但他又不喜歡讓別人認(rèn)為他是低著頭走路。他沒有做過什么羞恥的事情讓他必須低著頭走路，他只是不想看路人而已，所以只有看著路邊某種小草，一株一株地數(shù)著。這樣，他給人感覺就是不是故意不看人，不是故意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他只是專注了其他的事情而沒有看到他們而已。
    本來是一個很不好的習(xí)慣，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個習(xí)慣給他帶來了很多的好處。
    其一就是讓他的注意力和思想集中。整個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直到到了國外，他就是經(jīng)常利用走路的時間思考沒有做出來的難題和問題，為他節(jié)省了很多時間。
    其二的好處就是，養(yǎng)成了他思考問題時不被外界打擾的習(xí)慣，不管身邊是怎樣的熱鬧環(huán)境，身邊過往的人，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存在，只有他在思考問題。
    他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意，他想起了她曾經(jīng)淡淡地說過他，“你走路的時候，別人將你抬走了，你自己都不會知道。”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是他和她最相好的那段時間，他寵著她，所以那段時間她在他面前膽子最大，敢撿著他最難堪和最窘迫的事情和場面講。
    他不像其他男朋友那樣，或是反唇相譏地以牙還牙地攻擊她，斗斗嘴什么，然后互相打鬧一番。或者寵溺地愛膩聽著她講完后，順勢甜蜜癡纏一番。
    他的表情不咸不淡，依然看著他的書，但也不阻止她像冒泡一樣不時冒出來數(shù)落他的幾句話，而打破一室的安靜。
    不咸不淡，沒有阻止，對于他來說，就已經(jīng)是很寵溺了，所以這個時候的青嵐是不怕他的，會一直講下去，也不管他有沒有聽。
    但她相信，他應(yīng)該是聽的，不然他的嘴角何以會不時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絲淡淡的笑意就是對她的鼓勵和寵愛，讓她在這一刻可以任性，可以調(diào)皮，可以胡作非為..
    是的，那時他臉上淡淡的笑意就和現(xiàn)在嘴角扯出的一絲笑意是一樣的，很溫和，有淡淡的暖意。
    是的，就是她，說過這句話，她說：“你走路的時候，別人都可以將你抬走，你都不會知道。”
    他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笑意。
    這絲笑意，讓他的心情突然大好起來，他猛地抬起頭來，臉上依然掛著剛才的笑意。
    他覺得他該抬起頭，挺胸闊步地走路。是的，何必低頭走路呢？
    頭還只是微抬著，眼睛還未找到注意的焦點(diǎn)，目光還未落在某個實(shí)處，視線還未調(diào)整到最佳的角度，剛才還自信和甜蜜的笑意便僵在臉上。
    這么熟悉的畫面，時光仿佛回到了他六歲時的那個晨霧繚繞的清晨。
    也是這樣的微涼，也是這樣的微雨迷蒙，也是這樣春寒未退的早春二月。
    眼前依然是那座山，山腳下，蜿蜒的小路，濕潤的草地，從晨霧中朝他迎面走過來一母一女。
    只是，時光疊加上了青春的印跡，年輕的心讓時光變得分外的青春和年輕。一母一女卻不是當(dāng)年的一母一女。
    母親年輕，年輕得讓人眼前一亮。
    是的，并不是所有的年輕讓人眼前一亮，有的年輕太稚嫩，有的年輕太漂浮，有的年輕太急躁，有的年輕太容易隱沒于年輕之中。
    但她不是，年輕白皙的臉，年輕烏黑的發(fā)，年輕挺立的身軀，卻又有著不年輕的風(fēng)韻、成熟和沉穩(wěn)。
    一步一踏，安穩(wěn)平靜，微風(fēng)撩起她額前和兩鬢的細(xì)發(fā)，她輕攏發(fā)絲，淡然安定。手臂輕挽她腋下的小女孩，側(cè)臉淡笑，與小女孩講著話兒，眼睛沒有絲毫的斜瞟，目光沒有絲毫的躲閃，專注地盯著小女孩的臉。
    小女孩，粉雕玉琢，不像山村的女孩，依偎在母親的懷里，小臉笑著，小嘴翹著，小鼻皺著，大眼瞇著，頭偏著，側(cè)臉望著母親。
    安少杰站住了腳，怔怔地望著前面的母女朝他走來。
    情況不應(yīng)該是這樣！
    安少杰清楚的記得，當(dāng)年，應(yīng)該是懷中的小女孩看到他后停住腳，站在路邊，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朝她迎面走來。他沒有看她，很淡定地從她身邊走過。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他怔怔地看著她，她沒有看他，很淡定地從他身邊走過。
    他站在路邊，看著她，她的目光沒有絲毫落在他的身上。他張了張嘴，想叫住她，或者想說點(diǎn)什么。總之，他覺得她應(yīng)該注意到他。
    六年前突然從她的世界里消失，六年未見，難道對她沒有絲毫的影響？
    難道她失憶了？
    站在路邊，他努力地回想六年前他突然離開的那天晚上，可是記憶卻怎么也切換不到那天晚上去，怎么回事？難道他也突然失憶了？
    不對的。
    明明一切都記憶猶新仿若昨天。明明六年來，在國外的每個****夜夜，只要他一閉眼，只要他稍微一分神，記憶的時間片段就立刻切換到那天晚上，他反復(fù)地回憶，從那天晚上開始，直到追溯地回憶到在劉家村玩耍，讀小學(xué)時的時光，她站在路邊看著他余光都不瞟她一下地從她身邊走過。
    所有的記憶都反復(fù)地回憶過無數(shù)遍，所有的記憶應(yīng)該都是清晰的。
    可是這一刻，安少杰卻怎么也不能將時光切換到六年前。
    他的記憶失靈了，他的記憶凝固了，他的記憶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