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還不知道怎么反應, 君紅袖已經上前一步, 緊緊的抱著她,“公子!”她的眼淚,浸透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刺痛了人的眼睛。
葉落仰著頭,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她就算是穿著護身軟甲, 可是那里就真的那么平嗎, 抱得這么緊還一點都感覺不到?
“紅袖!”卻是閑云王爺反應過來,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堂堂郡主, 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一個男子哭, 成何體統!
可是此時此刻的君紅袖,哪里顧及得了身份體統, 她只知道, 她已經找到了那位白衣翩然的公子。
“葉知,你給本王放手。”閑云王爺只得沖著葉知怒吼。
葉落幾乎想嘆氣了,王爺大人,您哪只眼睛看見是我抱著你家閨女不放了?
她雙手握著君紅袖的肩膀,稍微退開了一步距離, 君紅袖身體一僵,立刻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襟,“公子!”
看著她盈盈淚眼, 葉落放柔了聲音,“嫣然,你先放開手,我們稍后再談好么?”
君紅袖這才想起所處環境,頓時臉一紅,便輕輕點頭,站到了一旁,只是那手,牢牢拉著葉落的衣襟。
“葉知,你與紅袖是舊識?”君泓的目光復雜難辯,一旁的閑云王爺也是死死的盯著她。
葉落這才偏頭看向君紅袖,有些疑惑,“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叫嫣然。”
“公子,我就是嫣然。”雖然,她也是郡主君紅袖,可是在公子面前,她情愿只是那個丫頭嫣然。
那已經是一年多兩年前的事了,她從京城返回蒼霧山的途中,因為與皇帝之間的交易而心煩意亂,所以在夜宿一個小城的時候,她睡不著半夜起來坐在屋頂上吹風。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子的哭喊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遠處的就是遠近聞名花街,她坐在屋頂上,看得清清楚楚,一群男人揪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老鴇正叉著腰,指揮著將什么東西灌入了那個女子的嘴里。
那女子倒是剛烈,在被灌了東西扔在地上之后,一頭撞向旁邊的墻壁,卻又被一個粗壯漢子擋了下來,被按倒在地上,狠踩了兩腳。
那女子動彈不得,只得偏了頭,絕望的留著眼淚。
那一刻,或許是女子的悲戚絕望感染了她。隔著半條街的距離,她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眼淚,熱熱的淌進她的心里。
她做了她這一生都從沒有做過的沖動事。
她腳尖一踏便向那處躍去,滿心都是悲憤。
君紅袖當時正躺在地上,等待著新一輪折磨的到來。妓院中有形形色色的法子,在不傷及臉蛋和身體的同時,讓你痛得死去活來。
好多貞節烈女都是在這樣的地方因為承受不住摧殘,無奈淪陷入風塵之中。
可是就在老鴇的針尖就要刺破她皮膚的那一刻,耳邊響起了一聲慘叫。
她睜開眼來,就看得一白衣公子擋在她身前,手中一把寶劍閃著陰森森的光,劍光閃耀之處,紅霧揮起,慘叫連連。
劍尖上鮮血流淌,可是那位公子,依舊是白衣出塵,發絲輕舞。他蹲在她的面前,解下外衫,輕輕蓋在她身上,眼里的粼粼波光,淡然流轉,“沒事了!”
他抱著她,她緩緩的閉上眼,他身上的氣息,淡雅如青竹,讓人安心。
他并不高大,將她抱到客棧的時候,甚至還有些微微的氣喘,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從被拐賣到妓院以來已經三天沒合過眼的她,竟然放松心神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竟然是移動著的,慌忙睜開眼,才看見是躺在馬車里。急急掀開車簾,坐在車夫位置的公子轉過頭來,俊逸非凡的臉上是溫和的笑,“醒了?馬車里有吃的喝的,自己照顧自己。”
她揪緊身上已經換過的衣裳,咬緊了下唇。
那位公子笑笑,“是店里老板娘幫你上藥和換衣服的,放心。”
她又看看兩旁的路,再看向他,他竟然懂得了她的詢問,又道,“我們是去往涵陽,實在對不住,路不太好走,馬車上坐著不太舒服。”說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迷路了。”
她微微抿了嘴,又坐回馬車里。
后來,她才知道,公子沒有走官道的原因并不是因為迷路,而是因為他前日下手太重,妓院中有幾個人重傷不治死了。
而那一天,是公子平生第一次殺人。
此后的幾日里,她一直不言不語,不肯說自己的來歷,也不說自己的去處。
公子將她衣食住行都照顧得很好,事實上,她也從未想過一個男子可以細心至此,就連她何時需要喝水何時需要出恭他都想到了。馬車每走一段時間,他就會讓她下來走動走動,然后背轉身隔她一段距離。
兩人同行七八日過后,在公子又一次為她端了洗臉水來的時候,她終于開口了,“公子,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你娶了你深愛的女子為妻,可是她若死了,你會娶另外的女人么?”
公子一愣,沒有去問她為什么要問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只是略略想了想回答她,“她活著的時候,我一定不作二想。可是她若離開,我或許會用一生懷念,卻并不能保證不會有另外一個人走進我的心里。這種事情,說不得準的。”
她緩緩低了頭,抱著膝蓋出神。
公子也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而是看了她半天之后才說,“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眼里起了霧氣,她憋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我沒有家了,公子你隨便給我取個名字吧。”
爹爹已經要娶新的王妃,不要她了,所以她沒有家了。
公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姑娘要多多笑笑才可愛啊。嫣然,你就叫嫣然吧!”
“我不是小姑娘,我十五歲了。”
公子臉上的笑容慢慢加深,“好,我知道了,嫣然小姐。”
那一定是她一生中最快樂最自由的時光,沒有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禮儀,沒有華美衣服的重重束縛,公子帶著她,徜徉于山水之間。
他們曾經坐了一天一夜的船,滿身狼狽的飄流到一個孤島上,只是因為公子說那里的小白魚好吃,要帶她去嘗嘗;
他們也曾經潛入鹽幫總舵,躲在幫主床底下聽了人家一夜的□□,面紅耳赤的從人家床底下爬出來之后,跑去逗一只鸚鵡,因為公子說那只鸚鵡是他見過最最笨的鸚鵡,只會說一句話,那就是,“你又來偷聽,偷聽!”
…….
所有這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于他們到達邊關小鎮時,她被王府侍衛找到。
她原是因為父親要另娶王妃而離家出走,是以王府侍衛找到她之后,怕她再次離開,不得以只好使用強制手段帶回。
她只來得及告訴客棧老板,她是要去和家人見面。
可是,那次一別,她就徹底失去了公子的消息,此后,再也沒有見過。
這才想起,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就連嫣然這個名字,都是公子取的。
這一年多來,她時時刻刻不忘尋找,卻不想,今日卻在王府碰見。
聽到君紅袖將這一段故事講完,廳中各人反應不一。
不過閑云王爺這會臉色倒是緩和過來了,畢竟,當初要不是葉知,他還不知道自家女兒要受到多大的傷害,或許早不明不白的死在妓院中了。
想到這里,他對葉知的好感度直線增加,瞅瞅葉知幾眼之后,更是覺得這小子長得不賴,還頂著個不算笨的腦袋,臉上的贊賞之意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來。
風間影在旁眼觀鼻,鼻觀心,他敢以自己懷里的化尸粉打賭,王爺這副兩眼放光的樣子,絕對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最佳典范。
葉十一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擔心著,俗話說最難消受美人恩,他家小姐,就更消不了了。
君泓聽完,冷冷“哼!”了一聲,走過來,站到葉知面前,看看她,又看看君紅袖,才道,“葉知,你居然殺人了!”
葉落頓時滿頭黑線,“殿下,你現在要來追究臣當年的殺人之罪。”
“反正就是不對。若人人都若你這般,置官府刑法于何處?”君泓問得振振有詞。
的確,君泓說得都對,可是此時此刻,莫非要她去償命?葉落有些無奈,“殿下,臣當時不是有意殺人,只是沒有控制好失手了,就算要追究也等這邊的事處理完,怎么樣?”
君泓不甚滿意的點點頭,“知道就好,以后萬不可再如此沖動。”
說完這個,君泓才回過頭來看向閑云王爺,“王叔,不知道這九千人,可否暫借于本宮?”
閑云王爺朗聲一笑,“愿賭服輸,本王自然說到做到。只是葉侍郎看來暫時是走不了?”
“為何?”
“葉侍郎答應過本王,要替王府重新編排防衛,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了。”
“不行,本宮五日后登基,葉卿當然要隨本宮回京。”
閑云王爺這才看向葉知,“不知葉侍郎意下如何?”
葉落笑笑,葉十一已經將一張圖紙捧了上來,“府中防衛圖我已經畫好了,王爺只要照此安排即可。”
“公子!”君紅袖的手指緊了緊,“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葉知面有難色,這種情境下帶個郡主回府顯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抱歉,郡主,我有事在身,不能帶你回府。等此間事了,葉府隨時歡迎郡主的光臨。”
君紅袖看著他,笑了,“公子,我只是嫣然。”此時,她已經知道了,公子的名字叫葉知。知道公子叫葉知,自然還知道一個傅青月,那個叫天下大多數女子都羨慕嫉妒著的女人。
“公子,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別無他想。”即使,只能遠遠的站在你身邊,可以陪著你,看著你,那也夠了。
閑云王爺也有些明白了,何以這一年來,紅袖抵死不肯成親的原因。葉知這個人,包括他的驚世之言,他當然知道的。
心念急轉之間,他已經開了口,“太子,如今京中形勢危急,只王府這幾千侍衛,恐怕不成。”
“王叔還有其他建議?”
閑云王爺微微彎了唇角,“紅袖的嫁妝,便是可以指揮本王封地內一半親兵的兵符。”目光若有似無的掃向葉落。
“爹!”君紅袖又氣又急,“我不成親。”
這個傻閨女,閑云王爺裝作沒聽到,只氣定神閑的等著君泓的回答。
君泓果然皺了皺眉頭,然后,轉向君紅袖,“紅袖,你的嫁妝可以借來用一下不?”
只有葉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才擠出來一句,“王爺,您的意思是,誰拿了那半塊兵符,就要娶郡主?”
“當然,本王早已經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葉落欲哭無淚,她怎么從來也沒有聽過。
她有氣無力的撫著額頭道,“王爺,郡馬的人選,會不會一定要求對方身份門第?”
閑云王爺咧開了嘴,顯然滿意至極,“無妨。”
“如果拿了郡主嫁妝,又不娶會怎么樣?”
“窮閑云王府之力,殺無赦。”
糟了,真到捅到馬蜂窩了。
葉落有氣無力的一揮手,“十一,聽到了吧?”
葉十一雙膝一彎跪倒在堂前,從懷里掏出一物舉在頭頂,赫然便是閑云王府的半塊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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