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下喝足了, 雙手握成拳頭, 舉在頭上,四肢張開成一個“大”字形,睡得呼呼作響。
葉落替他掖了掖被子, 才轉(zhuǎn)向君紅袖。
“嫣然,你想聽一個故事嗎?”
君紅袖點頭, “公子講,我就聽。”
葉落笑了笑, 故事的最開頭, 從一對龍鳳胎的出生講起,這個故事很長,等她講完, 已經(jīng)是深夜了。
萬簌俱靜, 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君紅袖咬了咬牙, “故事跟公子有什么關系?”臉上已經(jīng)褪了血色, 或許,她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葉落拆去發(fā)帶,一頭青絲灑下,“我就是那個妹妹。”
君紅袖抬起頭來,好半天, 才喃喃道,“公子,是小姐?”
葉落有些不忍, 但是終究很坦然,“對不起,嫣然,我并不知道你對我念念不忘這么多年,耽誤了你的青春,是我的錯。”她當時并不知道,不過一時心軟,便會讓另外一個女子記掛她這么多年。
君紅袖低下頭去,眼淚成串落下。她愛了那么多年的公子,居然是女兒身,多年癡戀,轉(zhuǎn)眼變成了一場笑話,讓她情何以堪?
“對不起!”葉落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她緩緩蹲下身來,握住了君紅袖的手,“對不起,嫣然。”
“為什么要告訴我?你不怕我說出去嗎?”
葉落微微扯了扯嘴角,“我雖然女扮男裝,但是圣旨在手,并沒有犯欺君之罪。即便是不能立足于朝堂,但于我而言,并沒有多大的損失。我本就不在乎高官厚祿,大不了從江湖中來,又回江湖中去。”
沉默了一會兒,君紅袖抹去眼淚,才道,“其實公子并不是沒有損失,公子之所以棄了女兒裝,是為了要完成一些很重要的事吧?”
沒有等葉落回答,她又繼續(xù)道,“公子,你今天告訴我是怕我對你癡情不改,所以耽誤了我的青春嗎?”
葉落嘆了一口氣,“嫣然,你是個好姑娘。能娶到你的人,一定是三世修來的福。”
有公子這句話,她已經(jīng)足夠了,君紅袖吸了吸鼻子,“公子,我想去睡了。”
葉落看了看她臉上的神色,雖然有些蒼白,但大致來講,還算正常。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隨手將頭發(fā)攏起,“走吧,我?guī)闳タ头俊!?br/>
客房不遠,葉落把君紅袖送到了之后,剛要離開,君紅袖又叫住了她,“公子,能抱抱我嗎?”
葉落頓了頓,但還是伸手將她抱入懷中。
君紅袖雙手放在她身后,緊緊的環(huán)住,閉上了眼睛。
這是她渴望已久的懷抱,可是為什么此刻,卻悲哀得想哭。
葉落走后,君紅袖坐在床上,捂住嘴,哭了很久。
她知道,不能怪公子,可是她一腔情思,又該如何收回?
第二天天才亮,桑榆就來告訴葉落,君紅袖走了。
葉落一愣,卻也并不意外,擺了這么大一個烏龍,兩人見面總免不了尷尬,就這樣走了,也未免不是一個聰明的處理方式,“有人保護她嗎?”
“是的,一直送到客棧,看見郡主與她的侍衛(wèi)會合。”
“那就好,”葉落點點頭。
“小姐,”桑榆皺著眉,“閑云王爺會不會來找咱們麻煩?”
葉落抓抓頭發(fā),“你們是他的對手不?到時候來,你們擋住。”
桑榆默了默,“我知道了。”然后走了。他家小姐這種表情,就說明不用操心了。
葉落回過頭來,天下已經(jīng)醒了,小家伙居然沒有哭,睜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好奇的盯著她。一見她回頭,動了動小手,便往嘴里塞。
葉落連忙跳過去一把抓住,天下動了動,然后看看她,嘴巴一扁,哭了。
葉落一把抱起來,好笑,“我不看你,你就乖乖躺著,我看你一眼,你還知道耍賴了?”
天下當然聽不懂,他只知道,餓了,想吃。
葉落于是抱著天下出門找奶娘去。
葉天下吃得津津有味,葉落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風間影搖了搖頭,“公子,你又不去上早朝嗎?”
“不去,我告假了。”
風間影翻翻白眼,“戶部的事不做了?”
“有君誨在。”
“科考呢?”
“……。”
“公子,你不能一天只圍著小少爺轉(zhuǎn)啊?”風間影哭喪著臉,“還有驚鴻,你也不管了?”
“驚鴻怎么了?”葉落回過頭去。
“驚鴻傳信回來,對于證實是虛報的州郡,皇上予他對當時在任官員生殺予奪的大權,目前他已經(jīng)巡查過半,的確發(fā)現(xiàn)許多問題,已經(jīng)擬成文,請皇上決斷。”
葉落沉吟半響,這時葉天下也喝飽了,雙眼一瞇一瞇的又快睡著了。葉落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才帶著風間影走出來,“告訴驚鴻,將所有的嫌疑犯帶回京來,不能就地處置。”
“是。”
葉落笑笑,“君泓初初登位,這殺戳太盛之名,不能安在他的頭上。而且,將這些人帶回來,我還有一個用處。”
“什么用處?”
“丞相之位啊,我已經(jīng)看中許久了。”葉落笑得甜美。
雖然此事職責歸于戶部,但是茲關國庫,非同小可,梁略身為丞相,也無法逃脫干系。她看中的東西,即便一次只能邁一小步,也是一定要拿來的。
易驚鴻次月回來的時候,可謂浩浩蕩蕩,隨身侍衛(wèi),再加上押解回來的一干人等,著實讓京城里熱鬧了一把。
易驚鴻此次代天出巡,可謂勞苦功高,所有在戶部所呈欠收的郡縣,經(jīng)核查后是為虛假先前又沒有主動上報或補交的,即便已經(jīng)卸任或者調(diào)任,易驚鴻都毫不留情的追查到底,一并抓獲。
老實說,風間影收到消息的時候,都怔愣了許久,他怎么都不覺得這些雷厲風行的手段是那個多腦怪能干出來的。
葉落倒是不太意外,驚鴻有的是想法,只是一直跟在她身邊,少有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時候。可是有過童年時那么多苦難經(jīng)歷的驚鴻,又怎么會是一個只有溫情的書生?
翌日,回朝的易驚鴻,當朝質(zhì)問丞相梁略,“粱丞相,此次押解回京的七十名大小官員中,您的門生有二十三位,請問您先前是否當真對謊報災情一事完全不知。”
梁略雙眼一瞪,“老夫門生滿天下,對這區(qū)區(qū)州郡小事,又如何能明察秋毫?”
易驚鴻冷笑,“國庫之事是小事,粱相好豐厚的身家!皇上!”他向君泓拱了拱手,“丞相為眾官之首,國庫虛空之事,丞相也付有督導不周之罪。”
“你一個小小京城府尹,竟敢當朝指責本相,皇上,請您為老臣作主。”
易驚鴻也跟著向君泓行禮道,“皇上,微臣還有本啟奏,是有關梁相的。”
君泓抬抬眼,先安慰了梁略了兩句,“請丞相稍安勿躁,且聽易驚鴻還有什么話說,若是一派胡言亂語,朕自當主持公道。”
梁略“哼”了一聲,誰不知道這易驚鴻就是皇帝的心腹,易驚鴻有什么話要說,還不就是說皇帝有什么要說。梁略臉色一沉,不再說話,他倒要看看,兩個乳臭未干的娃兒能奈他何。
易驚鴻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遞給了執(zhí)事太監(jiān),“皇上,這是微臣在審訊過程中得到的一些線索,有些州縣明明沒有報欠,卻仍然出現(xiàn)在皇榜上公布的欠收名單中,當時在任官員莫名其妙的便被免了職,曾經(jīng)層層申訴到吏部,卻一直不見朝廷來人處理。另有一位x水的縣令,因不服被莫須有理由罷免,徑直來到京城,面呈梁相,希望主持公道,但據(jù)其家人講,從出門后便杳無音訊。另有江南郡知府,其所轄之地去年連降大雨,雖對豐收有些影響,卻并沒有延誤上貢,但是在交納二十萬石糧食之后,又被朝廷退回五萬石,聲稱是朝廷憐憫百姓疾苦,特將江南郡定為欠收,退回五萬石慰勞百姓,可是奇怪的是,今年皇榜公布的欠收卻說是分文未納,知府江連文連夜上書朝廷,卻在十日后發(fā)現(xiàn)自縊于家中。凡此種種,臣不在一一列舉,請皇上過目。”
君泓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再難看了,“梁略!”
“是,老臣在。”
“你身為三朝元老,當朝丞相,上書奏折均要經(jīng)過你的手,江連文的奏折,你可見過?”
“回皇上,臣不知。老臣也不是每一份奏折都能一一查看的,望皇上明察。”
“梁相,”易驚鴻寸步不讓,“江連文是您的得意門生,日常頗多來往,他覺得事有蹊蹺,不是先傳給您,是傳給誰?”
“易驚鴻,你休得胡言,老夫確與江連文有來往,但是他歸屬吏部,錢銀之事又由戶部掌管,他身為一郡之首,自有其長官可以稟報,又怎么會越級跳到老夫處?”
易驚鴻微微一笑,“梁相所言甚是,這江連文身為粱相得意高足,自然也有其過人之處。”
他又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皇上,這是江連文謄寫的另外一份奏折,與他上呈的一模一樣。他特意標明是謄寫之后,藏于書房暗格之中,并蓋上手印為證。奇就奇在,這封信的開頭,寫是敬呈恩師梁相。而且,”他話鋒一轉(zhuǎn),直指梁略,“奇就奇在,江連文自縊之時,居然在身側(cè)用血寫了個‘丞”字,梁相,不知你對此有何感想。”
“污蔑,這完全是污蔑!”梁略漲紅了臉,額上也微微見汗,立刻向君泓跪倒,“皇上明查,皇上明查啊!”
君泓在龍椅上狠狠一拍,“梁略,你身為百官之首,督下不嚴,導致國庫虛空,吏部混亂,如今再加上殺人滅口,你有何話好說?”
“皇上,老臣是有失察之罪,定當反省,以免再犯。”
“反省?”君泓冷笑,這也說得太輕巧了,“堂堂一國的銀庫,居然是空的,你跟朕說,你要反省反省。來人,給梁略下了官帽,送去牢里反省反省。”
“皇上三思!”兵部尚書張臺銘上前一步,跪下道,“梁相德高望眾,僅憑一紙之言便定了罪,似乎難以服眾。”
“是啊,是啊,應該交由三司會審,不能隨便就定了罪啊!”刑部侍郎林進也出列跪下。
“是,請皇上息路,交由三司定奪。”
……
呼啦啦的,朝堂之上跪下一大半。
君泓臉色陰晴不定,站在那里,一語不發(fā)。
在這僵持的時刻,葉落站了出來,“皇上,就交由三司會審吧。”
君泓看向她,葉落笑了笑,“如今大理寺卿一職空缺,微臣曾為大理寺卿,既然要三司同審,微臣便只能自請官復原職,好讓這三司名正言順。”
“準奏!”
“還有,茲事體大,而且為了讓天下百姓能與朝廷共度時艱,微臣建議,不但要三司會審,而且要天下同審。因此,此次審訊地點,選在京城論詩臺,請皇上廣貼皇榜,邀天下有識之士,平民百姓共同參與。同時,此次審訊,也作為科考的第一堂,組織學子參與,并當堂評價。”
君泓眼中微有笑意,“就以愛卿所言。同時梁略待罪之身,暫時除去丞相一職,待三司會審后再行定奪。”
此事就此定下,無論梁略心中再有什么計較,此時也難以挽回了。
葉落眼角的余光掃向梁略,心中冷笑。他原本還有很多退路可走,以君泓現(xiàn)在的能力,根本動不了他,就算暫時免去丞相之職,他也可以在背后操縱。可是,他非要三司會審,反而給了她一個絕佳的機會。
梁略不僅要死,而且要死于攸攸眾口,永無翻身之日。
“葉知,”散朝之后,君諾叫住了她,“令妻之亡,請節(jié)哀順便。”
葉知點頭行禮,“謝謝關心。”
“葉知,”君諾欲言又止,“葉落呢?”
葉落心中一驚,驚疑不定,“你認識舍妹?”心底卻在尋思,她什么時候見過這個君諾的。
君諾微微一笑,“略有些緣份,比武招親那天,我見過她了。只是招親一事無疾而終,不知令妹如今身在何處?”
葉落一笑,“最后站在臺上的是葉星揚,吾妹還要考察葉星揚的人品,于是我讓她偷偷去了。”不好意思的一笑,“小妹自小頑皮,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只好由著她了。”
“這樣啊!”君諾念了一句,還要再說什么,等在外面的風間影已經(jīng)走了過來。
葉落只得表示賺意,“殿下,那葉知先告退了。”
君諾點點頭,目送著他們兩人離去。
“風間!”葉落低聲道。
“是!”
“快回府,驚鴻有事要找我們。”她剛剛在上朝之時,已經(jīng)看到了易驚鴻的暗示。
回到府中沒一會兒,易驚鴻果然來了。
“公子,這事還需要你再謀劃。”
“還謀劃什么,如今證據(jù)確鑿,梁略百口莫辯。”風間影奇道,回來的路上,葉落已經(jīng)大致把情況說了。
易驚鴻抿抿嘴,“問題就是沒有證據(jù),那封信是假的,江連文臨終留字也是假的。”
“假的?”風間影張嘴結(jié)舌。
葉落撫了撫頭。
“皇上知不知道?”好半天,風間影才找回聲音。
“不知道,所以才騙過了老奸巨滑的梁略。”易驚鴻轉(zhuǎn)向葉落,“公子,我們不能被動的等了,我們只能自己主動出招。”
葉落敲了桌子兩下,笑道,“驚鴻,做得好!”
易驚鴻雙眼一亮,“公子?”
葉落笑著,“放心吧,暫時忍兩天,既要主動出招,也要以靜制動,后發(fā)制人,現(xiàn)在坐不住的,是梁略那一伙人。你回去,讓君泓的暗線日夜監(jiān)視七皇子府和丞相府,以及張臺銘的府第。”
“是。”
“風間,你讓桑榆調(diào)動府兵,暗中加強對皇宮的守衛(wèi)。同時,你帶領暗衛(wèi)守在四處城門,所有深夜手持除皇上令牌出京的人,一律查清動向。”
“是。”
葉落于是滿意的撫著下巴,“吧唧!”親了天下的額頭一下。
小家伙砸了砸嘴巴,繼續(xù)沉睡。
“公子,小孩睡著的時候不可以偷親的。”
“我沒有偷親,我是光明正大的親。”葉落振振有詞,風間影和易驚鴻只能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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