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時候終于到了，這一次，葉落沒有讓葉知去。
    上一次是坐在屋子里封閉考試，她與葉知在身形身高上的差異，并不容易看出來，但是這一次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著回話，她再會偽裝也裝不出與哥哥一模一樣的氣質(zhì)來。以后還要和那些人共事的，她可不敢冒險。
    她皺著臉，捧著水杯，半天磨磨蹭蹭的不肯出門。
    葉知只能在旁邊嘆氣，“落落，你已經(jīng)蹭了一早上了，再不走，皇上會直接判你不用去考了。”
    “哥，萬一他問我背書怎么辦？”
    “皇上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
    “那他萬一問我國家大事怎么辦？”
    “……。”
    “萬一他問我算術(shù)題怎么辦？”
    “……。”
    “哥，我后悔了，我不想去了。”
    在一旁終于忍無可忍的風(fēng)間影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她的衣領(lǐng)，“好了，公子，你這么大個人了還要在兄長面前撒嬌，你羞不羞啊！現(xiàn)在立刻給我走，馬上。”
    葉落幽怨的看向他，“風(fēng)間，你就不能跟我哥哥學(xué)著溫柔一點嗎，你這個樣子會娶不到媳婦的。”
    “我實在娶不到媳婦的時候，我會考慮你的。現(xiàn)在，公子，你先去參加考試。”風(fēng)間影不由分說的抓著她往門外走。
    “喂，喂，風(fēng)間，你小點力，別那么用勁……。”
    葉知在后面看著他們，滿是笑意，“桑榆，有風(fēng)間影他們，落落看起來很快樂啊！”
    “是的，大公子，您不用擔(dān)心。小姐身邊，還有星揚，還有我們大家。”
    葉知撫著胸口咳了幾聲，垂下眼來。
    他只是怕，離開得太快，還有很多丟不下的人和事。
    老實說，葉落對于這些國家大事什么的，真的談不出來有什么高深的見解，所以對著這個策問，她當(dāng)真覺得有些頭疼。
    不過對于邊防問題，她倒是真有點話說。
    她在蒼霧山中生活多年，親眼目睹了邊關(guān)由于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老百姓，即便是軍人，又有幾個能平安而還？即使能平安歸家，那也已經(jīng)是從青蔥少年，變得白發(fā)蒼蒼。
    從來在戰(zhàn)爭的背后，都是累累白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一個王朝足夠強大，哪還有敵人敢輕易來犯？
    她的身邊，已經(jīng)有太多人受戰(zhàn)爭之苦，她的風(fēng)間，驚鴻，甚至將來，還有可能有星揚，甚至她們?nèi)~家其它兒郎。
    她想要一個國家，以武威懾，以德服人。
    她不是在答題，她只是表達她的想法而已。
    三天之后，皇上單獨召見了她。
    “葉知，”皇上叫了她一聲，頓了頓，又道，“如果我想修改我們交易的內(nèi)容，你可愿意？”
    葉落立刻笑了開來，“是不是覺得我不適合輔佐，所以換個方式啊？”
    所以說嘛，她這樣的性格哪里能做得來那么意義重大的事，“皇上真是英明。”
    皇帝看著她那副輕松的樣子，不自覺的帶了一些笑意，“朕想問，你肯不肯以另外一種身份，輔佐我皇兒一生？”
    “身份，什么身份？”葉落的笑容，收了起來。“輔佐皇上的，不是朝廷命官，便是太監(jiān)，皇上您不是打算讓我當(dāng)太監(jiān)吧？您該知道，這個我是真做不了的。”
    皇帝有些好笑，“除了文臣武將，除了太監(jiān)宮女，還有別的，比如說，現(xiàn)在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后。”
    葉落差點沒跳起來，雙膝一彎便跪了下去。
    她想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下跪跪得這么快過，“皇上，我覺得我們原來那個交易挺好的，不用修改了。而且皇上金口玉言，怎么能隨便改呢！”
    皇帝看著她，半天沒有言語。
    葉落閉了閉眼，額上冷汗直流，要讓她嫁給一個種豬，她還不如陪著哥哥一起死了算了，“皇上，臣愿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但是這姻緣這事，需要兩情相悅，請恕為臣不能從命！”
    “當(dāng)真不能？”
    葉落幾乎沒將臉貼到地面上，回答卻干凈俐落，不帶半絲游移，“死也不能。”
    一個人的情感，是獨立于理智之外的東西，是無論如何妥協(xié)也沒有辦法強迫的堅持，也是她不能退讓的底限。
    她當(dāng)初會答應(yīng)皇上的條件，是因為她相信，就算以男兒之身行事，她也可以過得瀟灑。但是若拿自己的感情當(dāng)交易，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了。
    正明皇帝的眼里，稍稍有了波瀾，“葉卿，朕真的是很欣賞你。”若是再他再年輕二十歲，或許，他會愿意為了這樣的女子，而放棄后宮三千粉黛。
    這世間，絕色的女子易得，解語的知心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遇到。
    身為皇帝，或許正因閱盡世間千般顏色，才越覺得貼身的溫暖更為珍貴。
    葉落沒有抬頭，“謝皇上隆恩，臣定當(dāng)感恩圖報，為國為民，盡心盡力。”
    “哈哈哈！”君柏大笑出聲，語氣是嘆是惜，“好一個葉知，好一個葉知啊！”
    這個女子，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又有悲天憫人的胸懷，不肯踏入皇家，當(dāng)真是可惜了。
    臨走之時，葉落偷偷的噓口氣，看樣子，她是暫時安全的。不知道這個皇上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了，她這樣大大咧咧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宮中那些千嬌百媚的花兒嗎？
    讓她當(dāng)皇后？那先讓她把皇宮拆了吧！
    “皇上，這個狀元，您定了嗎？”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趕緊問一下。
    皇上看她一眼，“你還在意這個？”
    葉落眨眨眼睛，“只要不是葉知都行。”
    “怎么說？”
    “樹大招風(fēng)啊，皇上！”
    “…… . ”
    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考慮的，反正結(jié)果出來，很對葉落的胃口。
    狀元郎：易驚鴻
    榜眼：葉知
    探花：不知道姓甚名誰了，反正葉落沒有記住，因為她又聽到了另外一個好消息，她們家的葉星揚，果然過五關(guān)斬六將，拿下了武狀元。
    一夕之間，文武狀元皆出自葉家。
    雖然不能明說，但是葉落的心，整天都在天上飄啊飄的。
    風(fēng)間影哭喪著臉，“公子，麻煩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你已經(jīng)傻笑一天了，你再笑下去會把臉笑癱了的。”
    “風(fēng)間，我高興啊，你說我們家驚鴻和星揚是不是很厲害？”
    “是啊，你家星揚和驚鴻最厲害了，可是您能不能別再笑了？”風(fēng)間影死死壓住門，不讓她出去，“公子，把你的笑容收一收才準(zhǔn)出府，不然全天下都知道易驚鴻和葉星揚，是你葉公子的人了。”
    “哦，好！”葉落拍了拍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整理好情緒。
    葉知把書放下，朝葉落招了招手。
    葉落連忙跑過去，“怎么了，哥哥？”
    葉知替她拉了拉衣裳，“沒事，該高興就該高興，別人覺得你興奮過頭了，你可以解釋說是因為中了榜眼的關(guān)系。”
    葉落使勁點頭，“對啊，還是哥哥最疼我。”看向風(fēng)間影，陰惻惻的來了一句，“不像有些人，哼！”
    風(fēng)間影裝沒看見，拼命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這是小姐公子，不是公子，要適應(yīng)啊要適應(yīng)。
    葉落和風(fēng)間影走出門來，才道，“風(fēng)間，你和傅尚書那邊都商量好了嗎？明天宮宴，后日便迎娶傅姐姐。”
    “是的，全都弄好了，公子，您放心。”
    葉落看了看四周，“府里的呢？”
    “小院里真正的新房，全都是桑榆按照大公子的喜好布置的。你的房間，也布置成新房的樣子，床下有通道，直接通到大公子的房間，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
    葉落點點頭，“那就好，吩咐下去，婚宴當(dāng)天更要注意，絕不允許閑雜人等靠近小院。”
    “公子，您是打算親自去迎親，還是……？”
    葉落轉(zhuǎn)過身去，看著身后的小院在晚霞映照下散發(fā)出的淡淡暖色，低聲道，“葉知成婚的當(dāng)天，他的妹妹肯定也要來參加的。”
    “公子？”風(fēng)間影臉色微變。
    “新科榜眼，新婚的妻子，最親的爺爺，最愛的妹妹，我要讓那一天的葉知，得到完美，再無遺憾。”
    如果說葉知本人沒有遺憾，那么葉落呢？
    她終于知道一句話，叫做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狀元易驚鴻，封翰林院修撰，并賜太子少師，在東宮行走；榜眼葉知，翰林院編修……。”
    葉落愕然抬頭，沒來得偷看到皇上的臉色，已經(jīng)撞入一雙深不見眼底的眼里，只是那雙眼，此刻，似乎有著隱隱的得意。
    于是瞬間明了，被君泓這個臭小子給陰了。
    趕緊垂下眼來，在心里將他罵了三百遍。
    “葉知，你是否還有話說？”上位的皇帝殷殷看來，似乎還想給她一個機會。
    可是……，葉落心思急轉(zhuǎn)間，已經(jīng)跪下身去，“啟稟皇上，臣是還有事，想請皇上恩準(zhǔn)。”
    “說來聽聽看！”
    “微臣與傅尚書之女傅青月早有婚約在身，明日將會迎娶青月過門，如果皇上能大駕光臨，臣，不勝感激。”
    “你想讓朕主婚？”
    皇帝的話才剛落，禮部尚書傅鑒之就站出列來，“皇上，這萬萬不可，皇上大恩臣受寵若驚，然葉知官不過七品，皇上主婚，與禮不合。”
    葉落抬起頭來，直直看向皇上，“皇上，葉知如今為天子門生，皇上只不過為學(xué)生主婚，有何不可？”
    君柏果然點點頭，“對啊，傅尚書，有何不可？”
    傅鑒之面有難色，的確，若是以師生名份，倒也無不可，半天，只得俯下身去，“臣代小女，謝主隆恩。”
    葉落又叩下頭去，“皇上，微臣還有一事要說，想請皇上當(dāng)個見證。”
    君柏饒有興致的看向她，“葉卿今天有很多事啊，好，朕準(zhǔn)了。”
    葉落調(diào)整了一下跪的方向，轉(zhuǎn)向傅鑒之，然后拜了下去，傅鑒之大驚失色，連忙雙手相托，“賢婿不可。”
    葉落卻是固執(zhí)的不肯起來，她想，今生今世，無論如何也算是葉家委屈傅青月了。哥哥一直抗拒，便是因為了這愧疚和心疼，她想要哥哥幸福，卻并不代表她對傅家毫無欠疚之心。
    更何況，經(jīng)過之前皇帝探問她姻緣一事，她不得不擔(dān)心，以后君泓即位后會不會也心血來潮賜她個婚什么的。到時候，可真是不知道如何收場了，所以，必須趁今日一次了斷，以絕后患。
    “今日，當(dāng)著皇上和朝廷眾官的面，葉知在此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吾妻唯有傅青月一人，永不相負(fù)。吾生，絕不讓青月受一絲委屈，吾死，葉家會傾力相護，認(rèn)傅青月為我葉家唯一的女主人。”
    她在地上拜了三拜，饒是傅鑒之為官多年，百煉成精，此刻，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好！好！好！”
    除此之外，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朝堂之上，一時寂靜無聲。
    堂上所列之人，皆是高官重臣，也都全是男人。男人所求，無非功名權(quán)勢，和左擁右抱。
    而這新鮮出爐的榜眼，才華出眾，年少英俊，卻敢在皇上面前，發(fā)下此等誓言。實在是，聞所未聞之事。
    易驚鴻低下頭來，小心的藏住了眼中萬千思緒。
    這樣的姻緣，不知道是多少女子心中渴求卻不敢宣渚于口的愿望。而今，小姐以這樣的方式，承諾了傅青月，是不是也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訴求了她的心愿？
    這世上，有沒有那樣一個可堪與小姐匹配的人，給得起這一生一世的承諾？
    葉星揚高高的昂著頭，緊緊的握著手中長劍，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小姐的承諾，就是他的承諾。
    小姐說的話，就是他說的話。
    所以他什么都不用想，他的目光，只要牢牢的鎖在小姐身上，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
    而君泓，他什么都來不及想了。
    男女之事，他從不在意，可是他知道那些皇子親王，有多么熱衷，就連他的父皇，也是三千后宮。
    在他看來，愛情那樣的東西，實在是和戲文里咿咿呀呀的無病呻吟一樣無聊。他知道自己將要娶太子妃，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娶一大堆的女人，可是那也不過是因為身為太子，他需要娶。要不然，女人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麻煩的代名詞，避之惟恐不及。
    如果說幾天前葉知的話，只是讓他有些小小的震撼，那么此刻葉知所為，卻開始讓他茫然。
    愛情之所以傳唱千年，是不是有著他和他的父輩們不曾深刻懂得的魅力？
    一生一世的承諾，對于皇家而言，是不是只能是遙不可及的神話？
    一向?qū)⑷~知歸類為深惡痛絕行列的太子殿下，頭一次，安靜的去審視著這個人。
    葉知臉上的笑，安靜平和，似乎這樣的承諾，再自然不過。
    “葉知！”他在心里喃喃的叫著這個名字，一時之間，心緒復(fù)雜難辨。
    那一日，讓全城女子轟動的，不是一朝成名天下知的狀元郎。
    而是敢在君王面前許諾，只娶一人的少年郎。
    傅家青月，在那一日，攬盡了全天下女子最最幸福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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