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在修行之中擠出時間來給云錯做了一罐子腌狻猊肉,其實是熬了兩天的夜的。這也是他能騰出來的最長的時間了。</br> 他猜測著云錯可能會有的反應——高興？無措？興奮？</br> 還是又像前幾天那樣，得寸進尺？</br> 不管怎么樣,他覺得,云錯這個家伙應當會一出關就跑來找他的。</br> 等他過來了,雪懷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他：他的木靈根差不多要到練氣期了，明日馬上就要進去仙障里頭渡劫了。</br> 他已經提前打探好了消息,隔壁幻術堂有個師兄到時候會從大乘飛升到元丹期,除此之外還有大約七八個人要一并過雷劫，他剛好可以混入其中。到時候如果要一個一個查，那也無從查起。</br> 這樣又是幾天的時間不能見面。</br> 當時他正躺在床上，一邊擼著饕餮鬼的頭,一邊語重心長地給它進行著學前教育，并企圖教會饕餮制作狻猊肉的第一步——獨自出去單挑一只狻猊,遭到了饕餮鬼的強烈抵抗。雪懷和它談判未果,饕餮鬼又嚶嚶哭了起來,雪懷只能把它抱著安慰了一下。</br> 這一安慰,就不知不覺地困意上涌，睡了過去。</br> 他心里想著云錯還沒來,吊著這件事情在腦海里，總是睡不安穩，斷斷續續醒來好多次。等到夕陽西沉,昏黃的暮光照進來的時候，他便隱隱意識到，云錯今日應當是不會過來找他了。</br> 雪懷困極了,隨便抓住被子，便不管不顧地埋頭接著睡了下去。饕餮鬼在床上爬來爬去，叼著被子角給他勉勉強強蓋住了——除去又吃掉四個被子角不計算在內的話；而后跟著鉆進雪懷的懷里，跟著一起睡著了。</br> 雖然是知道希望不大，但雪懷入夜后照舊睡不安穩，困意壓著他不讓他醒來，朦朧間掙扎著，又知道了外邊天色已經由昏黃變成了沉青，再就是完全的黑暗。</br> 他嘀咕著：“看錯你了，姓云的，你是個騙子吧?！?lt;/br> 進去之前不告訴他，出來了也不告訴他，這哪里有一點追人的自覺？</br> 雪懷這下是什么都不管了，盡管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算什么。他忘了，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做過什么時候要見面，什么時候要一起吃飯之類的約定。</br> 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到底是賭氣還是什么，總之就是把饕餮鬼抓去一邊，自己背對門口，在墻角縮得緊緊的，就這么睡了一夜。</br> 第二天。</br> 雪懷睜眼起床，發現自己房間像是有人來過。</br> 他隨意蹬掉的鞋子被好好地擺整齊了，這幾天學做腌狻猊肉搞得一塌糊涂、沒來得及收拾的房間也被收拾得干干凈凈。</br> 他還聞見了飯菜香味。</br> 饕餮鬼比他醒得早，先在床上撲騰了一會兒，然后撒丫子在房間周圍亂轉了一圈，給他銜來一張紙條。</br> 是云錯的字跡：飯在桌上，碗我來洗。</br> 雪懷披著袍子下床洗漱，過后果然在桌上找到了封好的飯菜，顯然是昨晚某個人進來做的。</br> 雪懷快氣死了：他等了云錯一晚上和一下午，這個人曉得給他做飯，曉得給他收拾房間，還有時間給他留了張字條——卻不曉得叫醒他，甚至自己默默地走了？</br> 他云錯幾時變得這么自覺了？</br> 雪懷有點郁悶地坐下來，默默拿起筷子開吃。</br> 他注意到今日云錯給他帶了兩罐子上回的腌仙草粒，看顏色是沒加辣的那種，于是也挖了幾勺在自己的飯里。</br> 吃了還沒一半，外頭有人框框敲門，是他的某個修士導師：“雪懷？雪懷？起了沒，起了趕快過去仙障里頭了，渡劫耽誤不得?！?lt;/br> 雪懷應聲道：“您先帶師兄們先去吧，我吃完早飯就來?！?lt;/br> 那修士卻依然哐哐敲著門，語氣嚴厲：“不行，他們都過去了，就剩你了！天劫是什么你懂嗎？你沒經歷過，不知道雷劫的厲害，以前渡劫是要死人的！要不是最近兼圓百貨中心和太上老君一起研發出了強力仙罩，將鳳凰蛋殼的成分融入仙障中，你們就是要實打實地經歷元神被劈碎的痛苦了！”</br> 雷劫多厲害雪懷當然知道，他前世統共歷了十二道小雷和三道大雷，小雷倒是還好，休息幾天就好了。元丹飛升銀丹的那三道大雷卻差點要了他的命。</br> 修士還在催：“天意不可測，你已經很遲了，能多早進去就多早進去！快跟我來，早飯去了仙障里頭了再說，快走快走?！?lt;/br> 雪懷不好耽誤人家的時間，只好猛塞了幾口，起身想找來紙筆給云錯留個信，告訴他自己要進去渡劫了?？墒钦伊税胩鞗]找著，外面又催得急，他于是只有拎著饕餮鬼，告誡它：“我不在家時，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但桌上的飯菜不許動，我回來還要吃的。另外，你去云錯那里告訴他我在仙障里面?！?lt;/br> 饕餮鬼嚶嚀一聲，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大眼睛里面寫滿了無知和迷蒙。</br> 雪懷斜睨它一眼：“我知道你不會說話，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你得通知他我在仙障里頭。就這樣，乖?！?lt;/br> 他推開門跟人走了，留饕餮鬼獨自一鬼愁得滿地打滾。</br> 云錯是被饕餮鬼咬著袖子，拖到仙障外頭的。</br> 他本來在慕容金川那兒學書法，練的還是最復雜、最難分辨的上古神言，風定天清的仙山雪頂上，突然就沖上來一只黑不拉幾丑丑的饕餮，所過之處皆是驚聲尖叫：“??！來饕餮了！誰來打死它！啊啊??！救命?。 ?lt;/br> 饕餮鬼熟練地頂著無數個笤帚、法器的攻勢，準確地跳到最頂上，眼淚汪汪地扒住了云錯不放。</br> 云錯被他這么一撲，手里的筆掉了下來。他有些詫異，但什么都沒說，先把它護在了懷里，而后對著山下趕過來的、氣勢洶洶的人淡聲道：“無事，它是我……我和雪懷養的饕餮，不傷人?！?lt;/br> 饕餮鬼小心翼翼地探個頭出來，見到沒有人要打它了，于是順著云錯的手臂爬下來，叼著他的衣角就往外扯。</br> 饕餮牙齒鋒利，云錯的衣角差點被刮破。它見到云錯沒動，于是又著急地扯了扯——要是不能把人帶到，雪懷出來又要揍它了！</br> 它是一只有尊嚴的饕餮，不能天天被雪懷揍的，至少也要要隔一天再揍嘛！</br> 云錯看它扯了一會兒，努力忍住口水沒把他的外袍吃掉的模樣，于是也懂了：“你要帶我去哪兒？”</br> 饕餮鬼不會說話，自然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咬著他的衣角往下奔。云錯便也只得跟著它下了山。</br> 仙罩外云霧繚繞，更是被巡邏值守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云錯被攔在了外頭。</br> 那仙童認得他，正是前幾日在寒冰洞前值守的仙童：“哎，少仙主，你請回吧，仙障里頭按規矩是只有快渡劫的人才進去的，別擔心雪師兄，別說他自己就是藥修，能為自己另外造出一道屏障，里頭金丹以上的藥修師尊們有七八個呢，有他們在，不會出問題的?！?lt;/br> 云錯愣了愣：“你說什么？雪懷在里面？”</br> 仙童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也頗為詫異：“怎么？雪師兄沒跟你說？他，我記得是木靈根筑基升練氣，要過三道小雷，前些天就通知他了，你怎么不知道？”</br> 看云錯沒說話，仙童便猜出了自己估計是踩到霉頭了——云錯看起來根本沒聽說過這件事。</br> 敢情這二位感情不和，連渡劫這種大事都不告訴對方？</br> 他于是趕緊換了話題：“您是來等他出來的么？這兒沒地方，往里走三五步有個茶水亭，若是要等，去那里吧。”</br> 他坐下來后，饕餮鬼也終于松口了口氣，開始放任自己起來——它迅速地開始吃云錯的外袍。云錯也就由它去。單穿著一件白色的練功綢衫，等在仙障外面。</br> 他看不見里面的東西，也不知道雪懷在哪里。天邊開始隱隱有雷動，風聲漸起，飛沙走石，悶雷震得杯盞都跟著移了位置。</br> 云錯眉頭深鎖。</br> 饕餮見他不開心，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試圖給他把外袍吐回去，被云錯發現了。</br> 云錯摸摸它的頭：“沒事，吃吧，雪懷的衣裳是不是也喂過你好多次了？”</br> 饕餮鬼點了點頭。它還記得它被雪懷抱回家后吃的第一頓大餐——當時雪懷還小，把他爹給他在外頭裁的新衣一股腦兒都喂給了它，以此來表示對于父親違背誓言立刻另娶的憤怒。</br> 云錯笑了笑，但是眼里并沒有什么笑意，反而夾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落寞。</br> 他在寒冰洞三日，雪懷沒有等他出來。是他太貪心，得了他送的罐子，還想要他等自己。</br> 原先只想在他身邊占得一個位置便可，如今能夠靠近他的時候，還希望他生活能事事告訴他，與他分享喜怒哀樂。</br> 渡劫這樣的大事他沒有告訴他。“云錯”這兩個字，在雪懷的世界中，大約依然是無足輕重的罷。</br> 雪懷木靈根的雷劫來得尤其快，在里頭呆了不到半日就出來了。</br> 然而他最擔心的事情也發生了——他水靈根的三道大雷，并沒有跟著木靈根的這三道小雷一起來。</br> 這意味著，為了不引人懷疑，他必須在近期請假回家，等飛升金丹之后再回到慕容山門里來，他的觀心法又要被耽擱下去。</br> 眼下水靈根是絕對不能再進益半分了，雪懷拿他半吊子的預測術算了一下，既然這次沒來，那么極有可能是明天，或是每時每刻的下一刻。</br> 觀心法和修煉兩條路不通，很可能還要面臨他的請假需求不被批準的情況——再過一個月，緊跟著就是全體學員的春休假期，慕容金川斷不可能隨隨便便準他的長假。</br> 沒有一條路是他單憑自己的力量可以走出去的了。</br> 三道小雷被仙障削弱，刺入他的骨肉深處，他尚且能撐得過。仙師們過來攙扶他休息，也被他擺擺手拒絕了，只說自己想一個人休息一下。</br> 他躺在簡單的床鋪上，閉眼仔細想著這件事。</br> 他現在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雪宗那邊拎不清，堅持覺得柳氏的行徑只不過是尋常婦人的胡思亂想作祟，他貿然坦白自己是重生者，也沒有人會相信。</br> 眼下他能到想到的最靠譜的人，就是他的外公慕容金川。</br> 能不能說動他？</br> 直接亮出銀丹修為？單憑這一點似乎毫無說服力，但如果他把一切押上，坦白告訴他外公以他現在的水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仙主的獨傳密門，也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br> 唯一的顧慮就是，他不想這輩子再把慕容家牽扯過來了。</br> 他的祖父祖母年輕時也曾仗劍走天涯，后來感于仙家紛爭不斷，自己隱退，教授劍法，搭建山莊。后來慕容宓去世，二老更加深居簡出，將失去愛女的傷痛壓在心底。</br> 如果讓慕容金川知道了柳氏母子二人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他會直接踏平深花臺，并遷怒于雪宗。雖然今年來慕容家與雪宗的關系有所緩和，但那也是看在雪懷的面子上。一旦他這么做了，慕容家和雪家鐵定從此交惡。到時候打起仗來，別說聯合了，提早便是兩敗俱傷。</br> 他不愿見到這樣的情況。</br> 可除了慕容金川，還會有誰呢？</br> 不知怎的，“云錯”兩個字浮現在他心間。</br> 把一切告訴云錯，云錯會相信他。這個半魔的少年本就是一個幼稚的、會給一個絨毛抱枕蓋被子的人，他堅定不移地相信他的所有話。</br> 把前生的一切告訴他，請求他的幫助，同時也能向他解釋自己的顧慮，為什么沒辦法干脆地跟他在一起。</br>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仿佛壓不下去了一般，不斷地在他腦海中跳動著。</br> 雪懷遲疑片刻后，又將這個想法否決了。</br> 云錯是喜歡他不錯，他卻沒有資格要求他去為自己做這么多。他不能再欠他的了。</br> 更何況，若是云錯知道真相，恐怕會比任何人更加極端——不止踏平深花臺，不管有沒有這輩子作惡的證據，他都可以把那母子二人活剮了，然后將尸體懸于南天門口，戮尸示眾，再令其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如有執念，則散為畜生道，淪為魚肉，生生世世任人宰割。</br> 他這么恨，云錯只會比他更恨。</br> 這一世的云錯尚且平和安然，他不能帶給他仇恨與痛苦。</br> 雪懷想到這里，低聲反復念道：“證據……”</br> ——證據？</br> 沒辦法拿上輩子的證據去苛責別人，那么，今生的呢？</br>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他這一世回來之前，柳氏和雪何一定還做過什么事。</br> 做過更多的、足以讓他有理由殺了他們的事情。</br> 如果沒有，他也能下套誘使他們去做，直至斬草除根。</br> 雪懷想到這里，突然往自己腦門上敲了一下，低聲罵自己：“你這個死腦筋！為什么不早點想到！”</br> 為什么一定要執著于前生？他已經重生了。</br> 上輩子的事情給他的烙印太重，時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仍然在為前生所束縛，釘得死死的，遲遲無法掙脫。</br> 這輩子和上輩子已經有太多不同，他縱然用觀心法看到了，又能如何呢？</br> 過了三道小雷，他全身酸痛，下地走動都很困難，但他精神百倍地從床上跳起來，沖了出去。</br> 雪懷出門時，一眼就望見了外邊的云錯。</br> 他背對他，趴在涼亭的石桌上睡著。雪懷待在仙障里頭，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也不知道云錯是什么時候等在這里的。</br> 只是他這么一眼望過去，卻陡然有了一點發現——</br> 云錯竟然已經生得這樣高大了。</br> 他和他日日相處，彼此都不覺得?，F在從雪懷這里望過去，能看見云錯瘦削卻寬闊的脊背，修長有力的手臂和腿的輪廓，已經越來越有他成年后的樣子了。</br> 想到這里，雪懷才頓悟這感覺來自哪里——上輩子他也常見到云錯這樣趴著睡，以前他總是會叫人給他披件衣服，而后不去管他。</br> 但他今天決定不這么做。</br> 雪懷輕手輕腳地走近他，靠近他，而后耐心地伸出手。</br> 戳了戳他。</br> 戳了一下沒動，又戳第二下。</br> 直到睡著的人醒來，睜眼看他，眼神由半夢半醒的迷糊慢慢過渡為純粹的喜悅與興奮——而后又是強壓下去的委屈和落寞。</br> 云錯道：“你出來了……”</br> 話音剛落，他徹底反應了過來，緊張地看著雪懷：“你沒事嗎？三道大雷，你什么時候過的？我沒聽見?！?lt;/br> 按他猜測，雪懷應當是銀丹期快要到金丹了。他數了又數，可一道大雷的聲音都沒聽見，直到數著睡過去。</br> 雪懷聽得一愣，下意識地搪塞道：“你在說什么？什么三道大雷？我是筑基期飛升煉氣期，只需要過三道小雷啊。”</br> 云錯也如夢初醒，自知失言，不著痕跡地補上這個謊言：“我睡迷糊了，我很早就過了金丹期了，已經不太記得初級階段的雷劫是什么樣子了。”</br> 雪懷扁扁嘴：“行了，知道您云大公子——云少仙主，是個很厲害的仙君了。”</br> 云錯“嗯”了一聲，聽說他沒事之后，態度卻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既然你沒有事，那我先走了。”</br> 說著，他就要起身往回走。</br> 雪懷聽出他語氣不對，上前幾步拉住他，皺眉問道：“怎么了？”</br> 他瞥見云錯皺起的眉頭和隱隱不開心的眼神——按道理不是該笑的時間，可是他就是壓不住，每回看見云錯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就想笑。</br> 雪懷抬高手臂去揉云錯的頭發：“又怎么啦你？被欺負了？若是被欺負了，告訴雪師兄，師兄去為你出頭。”</br> 云錯生氣時開不起玩笑，嘴唇抿得緊緊的，要把他的手拿開：“雪懷，別鬧?！?lt;/br> 雪懷這下就懂了，這個人原來在跟自己生氣。</br> 跟他有什么好生氣的？</br> 他于是也皺著眉去問他：“喂，你怎么了？”</br> 連問了三聲，云錯才肯回頭看他，憋了半天，憋出幾個字來：“你要歷劫，都沒告訴我，一定要讓我擔心是不是，雪懷？”</br> 雪懷大腦空白了一瞬，接著罵他道：“你是不是傻？我不告訴你，我讓小饕來叫你干什么？”</br> 他用腳尖踢了踢趴在一邊睡覺的饕餮鬼。</br> 饕餮鬼不滿地嗷嗷叫了幾聲，順著他的腿往上爬，抱住他的大腿，像一只樹懶一樣掛著接著睡了起來。</br> 接著，雪懷又挑起眼去瞅他：“當時師尊催得太急，我沒來得及給你留字，本以為小饕來了你就懂了，結果你……笨死了！”</br> 云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片刻后反應過來了他的話，臉紅到了耳朵尖。</br> 雪懷逼近他，問道：“你跟我生氣，我還沒跟你生氣呢。你閉關出來，都不來找我的？我送了你一罐狻猊肉，就算是出于禮貌，你也要過來謝謝我的罷？”</br> 云錯磕磕巴巴地道：“我來找，找你了的，可是你在睡覺……”</br> 話沒說完，雪懷兇巴巴地打斷了他：“那好，現在我們兩邊扯平了，不許生氣了。”</br> 云錯不知道怎么回他。</br> 他看著雪懷濕潤如水、漆深如夜的眸子，話到嘴邊都收回去了。</br> 他驚覺他自己又陷入了前世的那般困境中——不安，多疑，自卑，脆弱，偏執。只要跟雪懷有關，他便會將一切丑陋的部分表露出來。</br> 僅僅一天之前，他還以為自己仍然沒有資格被雪懷看進眼中，沒有資格參與他的生活。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會是雪懷親手為他撥開迷霧。</br> 他的小仙郎，就是如此直白、率真地告訴他，他在意他，也希望他回報以等同的在意。</br> 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點點的，喜歡他了？</br> 云錯的心臟砰砰直跳，激烈得快要炸開了。他怔怔地看著雪懷，卻沒料到雪懷步步緊逼，貼得更近了一些，對著他伸出了手。</br> 踮腳，用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br> 雪懷緊緊盯著他，一本正經地道：“我剛歷了雷劫，走不動路?！?lt;/br> 他這次又靠得太近，云錯看著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了。</br> 只聽雪懷認認真真地要求道：“你抱我回去?！?lt;/br> 作者有話要說：云三歲：quq媳婦婦你再這樣撩我！我就！把你日得喵喵叫！</br> 雪四歲：你倒是來啊→3→</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