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為第二晚焦慮不安時,月事竟然真的來了。謝天謝地,盡管以往每次我都很難忍受白布條的反復回收利用,但這一次我感激得差點對著那上面的紅點親吻膜拜。
當我殘喘到第三天的時候,傳來了一個消息——鳳國皇帝鳳非離來蘭朝了。如今的非離權握一方,與蘭朝的君洛北,月城的神秘城主,并稱天下最有權勢的三大霸主。
鳳國皇帝親訪蘭朝,我這名義上的皇后,不,打四天前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皇后,當然得盛裝出席為其舉辦的國宴。
兩年不見,記憶中的人兒一如初識,雙眼斂盡了秋天的澄澈和靜美,清透得連塵埃都要躲起來,眼底流轉的傷痛卻如連綿的秋雨,輕輕淺淺,綿轉不斷。
“鳳帝這次來訪,是我蘭朝無上的光榮,這杯酒我敬你。”君洛北起身并舉杯,莊重的聲音里有一抹不易覺察的疲憊。
“謝謝。”非離并不多話,仰頭一飲而盡。
“不知鳳帝這次會在蘭朝呆多久?”君洛北似乎問得不經意。
“我明日就走。”非離并不抬頭,自顧自地往杯子里添酒。
“明日?”君洛北的語氣一頓,“你今日上午才到蘭朝。”
“實不相瞞,我這次來貴國本是因為私事,不想在入城的時候被陛下得悉。”非離舉杯在胸前,臉色更形慘淡,“從城防一事就不難看到蘭朝未來的繁榮昌盛。這杯我先干為敬。”說罷又是一杯下肚。
“那看來是我打擾到鳳帝了,希望沒有耽誤你的私事。”
“還好,我要做的事是在今天晚上。”非離不在意地說完,手上的酒杯又見空了。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非離他怎會在一國皇帝面前如此喝法?
君洛北估計也察覺到了,語氣里多了遲疑,“鳳帝似乎有心事?”
“君昔已去,吾有心事可訴誰?”非離入席以來第一次抬頭認真看向君洛北,“其實,我這次匆匆而來只是為了悼念一位故人。今日是她的百期。”
我心里一震,非離竟是為了“秦瀾”而來!身邊的君洛北聽后不語,握著杯子的五指卻猛地收緊,捏得指節泛白。
是了,當初周韻芯與霓緋的結識,那場美麗的邂逅,那抹大紅舞衣,旁人肯定會報告給君凰越。霓緋一定不知道面前的蘭朝皇帝就是周韻芯的面具老公,不然他也不會當著君洛北說那句話了。數年之后的三人,一人難產而死,兩人各自登基為王,就連名字都全數改換。一切再也回不到三年前,可曾經經歷過的,卻是刻在心里,再怎么也抹不去了。
瞧君洛北擰緊的眉頭和眼底越積越厚的冷冽,我就知道他也想起三年前的事了,當然也明白了非離所指的故人。
心里抑不住地一陣酸楚,臉上差點維持不住表情,我輕輕地望向非離,頻頻不斷地舉杯之后,他的臉色更顯蒼白,這讓我想起了兩年前他和我一起南下的日子。
吳地夜游,畫舫上的鎏金宮燈映得河面一片明紅,遠處鐘聲徐徐,黑衣人突然來襲。非離為保護我身受重傷,直到登基那天還臥榻不起,穿一身白色中衣,靜靜地躺在金色緙絲錦被里,就好象盛開在金色陽光里的一株白玉蘭,晶瑩清麗,如冰似雪。我為他親手穿上十二章紋龍袍,戴上十二旒冕冠。他還說,只有我親手把那件袍子加在他身上,他才能穿得沒有牽掛,才能穿得心甘情愿。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面對我的回避他也不以為意,最后還執意送我象征鳳國皇后身份的玉雕瓊花,雖然我當時并不知道那朵瓊花的含義。如今他貴為一國之主,卻仍為了“秦瀾”的百期遠從千里迢迢的南方兼程而來,其中的深情,我自是明白的。
就因為明白,我才心痛,多情自古傷離別,連一向不惹凡塵仿若天人的非離都這樣了,不知道無間現在如何了?這個世界上,對于“秦瀾”的離世,他應該是最悲傷的。握在手里的被失去遠比沒抓住就失去的更痛苦。
“想不到鳳帝竟是如此重情之人,相信你的那位故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沉默半晌后,君洛北還是徐徐開口了,疲憊的聲音像一根滿弓的弦,仿佛再一用力就要繃斷。
“陛下,鳳某失態了。”非離擱下手中的酒杯緩緩起身道歉,清雋的身姿異常高貴出塵,不見絲毫狼狽,只是臉色依然蒼白。
非離離去之后,我裝著不經意地道:“說起來還真巧,被鳳帝這么一提,臣妾突然想起了今日也是護國夫人的百期呢。”我故意尷尬地停頓了幾秒才繼續說道:“雖然,雖然臣妾和護國夫人一向沒有往來,可她的孩子卻是陛下的義子,也算是臣妾的義子,臣妾于道理上是應該去悼念的。”
正準備離開的君洛北聽了我的話后,背影有一瞬間的僵直,很快他轉過身對著我,漆黑的眼底深不可測,冷冽的視線卻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
“憑你也配當孩子的義母?他的母親永遠只有一個。”說罷他走近我身邊,湊到我耳朵旁警告我,“永遠別想打那孩子的主意,你還是先想想自己的肚子吧。”
雖然他態度惡劣,可我并不氣憤,至少他是為了“秦瀾”的孩子在著想,可憐這莫思攸,也不知道怎么就這么不討君洛北歡喜。罷了,我奪了她的身體,受點罪也是應該的。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警告完以后,君洛北隨后的話讓我一怔。是的,我差點忘記了,他對“秦瀾”也是用情極深的,不然我也不會在難產的關頭在窗外看見他來回走動的焦急身影。
秦瀾葬在皇城外一處風景非常優美安靜的墓園里,據說是蘭朝歷代功臣名將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墓園四面環山,翠竹林立,風吹過后帶起滿園的沙沙之聲,夾雜著秋日清寒,讓本就陰冷的墓園更顯蕭瑟。
君洛北沒有讓下人跟隨,只與我進了墓園。
秋風漸大,吹得他腦后的長發飛揚,銀白色的發帶和長袍的下擺無聲地翻飛。他靜靜地走在我的前面,削瘦的背影利刃一般挺立在風中。看他腳下毫不遲疑的步伐,應該是常常來這里的,穿過林立多枝的竹海他甚至沒有任何扭頭或閃躲,熟悉得像在自家后院里。
看到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上煩躁。君洛北對死去的秦瀾都這么在意,對活著的正妻卻那么冷漠。死去的都已經死去了,卻不知道珍惜身邊活著的人。他是不是總是這樣,總是在真正失去之后才發現身邊人的好,總是在不可挽回的時候才后悔?
來到墓前的時候,非離竟然已經先到了。他的“故人”終究還是□□裸地暴露在了君洛北面前。此刻的他,背對我們面向墓碑盤腿而坐,青衣拂地,手里彈奏的正是那把名聞天下的綠綺。墨黑的琴身,優美的斷紋,仔細聽來正是數年前他第一次彈給我聽的那首充滿金戈鐵馬之意的曲子。曲音依然清亮高亢、鏗鏘有力,卻少了逐鹿天下的豪邁氣概,生生變成了排山倒海的悲愴。
我扭過頭,不忍再看那如琴曲一樣悲愴的青色背影,卻瞥見身邊的君洛北冷硬如刀削的側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我變成莫思攸之后見到的君洛北比之以前更加冷漠了,原本就內斂的性子如今變得更加深沉難測。
“砰——”琴曲尾聲快中斷時突然傳來琴弦斷裂聲,非離身子往前一撲竟是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情急之下我再也顧不得身份,趕上前查看。七弦齊斷,非離蒼白的十指滿是鮮血,右邊嘴角一抹鮮紅劃過蒼白的下頜順著頸側一直往下流。
不等我有反應,身邊銀白色的影子搶了過來,衣袖翻飛瞬間點住了非離幾處穴道,“你心中的悲痛太甚,急火攻心,加上你刻意放任翻涌的氣血攻擊五臟六腑,恐怕這內傷沒有三個月是恢復不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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