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多科取士之后,君洛北這個少年皇帝的名字一時之間成了全天下注目的焦點。畢竟能這么大刀闊斧、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君主歷史少見,而且還這么年輕俊美。
蘭朝選秀,皇帝歷來都只在最后階段冊封的時候才出現,之前一直是皇后在掌握整個過程。今次秀女大選來臨的時候,竟有不少大臣上折奏請君洛北親自過目秀女,生怕自家女兒被皇后辣手摧花,畢竟皇后的眼光并不能完全代表皇帝的眼光。
我去御書房求見君洛北的時候,他正埋首批閱奏章。
“坐吧,我很快就完了。”君洛北頭也不抬地招呼我,因為我偶爾說出的后世總結出來的經典治國之策,總能得到君洛北的贊嘆和認同,漸漸地,君洛北放下了皇帝的架子,與我更像朋友一樣相處起來。
當然,這個朋友只限于公事上,自從我的“替身”身份被揭開之后,私生活方面我和他就基本沒有交集了,我在皇宮里除了不能隨意踏出宮門,其他的就像在一個大公司上班,董事長就是君洛北。
除了心里一直梗著無間和孩子的去向,我目前的生活,一切都還算平穩,甚至可以稱得上風生水起。自我宣布擔當商業科的主管以來,那十四位身為大商家的老師無不挖空心思想著來討好我,一方面因為我的身份是新開七科主管中最尊貴的,另一方面當然就是為了各自的生意在我這個皇后身上尋找商機了。
“皇后又有什么新鮮事找我了?”君洛北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問過我在海外的真實名字,一直以皇后稱呼我。
“新任商業科的老師俱是天下出名的大商家,財富頗巨,且與民間很多勢力盤根錯節,背景深厚。如果能把他們充分利用起來,朝廷每年可以增加很多收入。”
我開門見山地說道,君洛北是個忙碌的人,每天除了睡覺,腦袋里想的都是國事,算是個非常勤奮優秀的帝王,所以我與他談話向來都是直入主題,沒有別的多余寒暄。
“繼續講。”君洛北饒有興趣地從桌案后面起身,繞過雕龍盤螭的青銅鼎爐向我走過來,銀白長衫,臨淵岳峙。
于是,我把“商會”的概念講了出來。
“皇后好主意。”君洛北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好處。
我靜靜地望著他,知道他總能從我的提示里舉一反三。
深邃內斂的黑眸里閃爍著動人的神光,“商人財力雄厚,在民間影響深遠,朝廷若不加以控制難保以后不出問題。現在這個商會成立以后,朝廷就能順理成章地把大商家控制在手了;而這些大商家有了朝廷在商會背后支持,生意也能做得更順更大。”
看著他心領神會的笑容,我也跟著輕輕笑開了。這個男人,當老公很失敗,當朋友倒還不錯。
“另外……”我有些遲疑地提起了今天的第二個目的,“關于明日的選秀……”
“你看著順眼的挑幾個吧。”他背過身走回桌案,語氣倏地冷了下去。
“畢竟以后你要和她們……,不如一開始就由你去挑吧,這樣也不用初選復選了。”要不是厭煩了那幫朝臣老來紫泉宮騷擾我,我也不愿跟他提及這個事。
“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何必那么多計較。”
君洛北低頭伏案,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午后的陽光透過如意流云紋雕花窗欞,靜靜地落上他的肩頭后背,卻仍然溫暖不了嘴角緊抿的那抹冷意。
“那好吧,反正熄了燈都一樣。”我也不打算再當說客了,轉身準備離開。
“皇后——”身后的人叫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回望。
“對不起。”案桌后的人眼睛里有一絲懊惱。
“真要對不起,就讓我離開這里吧。”我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他眼神一凝,以一種復雜難辨的目光看著我,半晌又低下了頭,“你在蘭朝無親無故,離開皇宮能去哪?出海的船,鳳國有,但據說最遠能到達的地方都沒有看見人煙。”
“雖然一時回不了家鄉,可我也不想一直呆在這皇宮里。”我說得有些忐忑,盡管我在君洛北的眼里已經不是真正的莫思攸了,可天下的人卻認定了我是莫思攸。
堂堂一國之后怎能輕易從皇宮里消失?君洛北如是答應了我出宮,怎么對朝臣、對鎮南大將軍以及天下人交代?
我其實心理已有準備,在真正的莫思攸沒找到以前,君洛北是絕不會放我自由的。雖然我也能找到方法偷跑出去,可這不是上策,我不想東躲西藏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我一定要在君洛北的同意之下沒有后顧之憂地離開這個皇宮,只有那樣,我才能安心地找回無間和我的孩子。
“呆在皇宮里有什么不好?”他問。
我近似嘲弄地道:“要是好的話,你也不用連不想要的女人都得要了。”
……
鼎爐里的香,悄無聲息地彌漫在突然安靜的書房里,裊裊輕煙混著午后金色的陽光,逐漸氤氳了我的視線,連帶案桌后銀衫墨發的身影也變得朦朧起來。
“再等四年吧,等你一手計劃培養的七科士子都從官學里結業的時候,你再離開吧。”君洛北的聲音又輕又遠,仿佛就要隨著輕煙一起散去,“那時候,不管莫思攸有沒有找到,我都會想辦法讓你離開。”
君洛北竟然同意放我離開!雖然還要等上四年,可比起以后幾十年的自由,這點等待實在算不上什么。
“謝謝。”我衷心地說道,作為一個帝王,君洛北已經盡力了。
第二天正式選秀的時候,君洛北如我預料中的那樣并沒有到場。秀女中很多人看見只有我和行素出現的時候,不禁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我在心里嘆氣,深宮金玉鑲,獨獨愛無影,寂寞無了斷,恨意無減時。
有感于君洛北跟我的四年之約,我決定幫他好好地選幾個妃子。身體太柔弱一看就生孩子困難的,淘汰;長相對不起觀眾影響下一代外表的,淘汰;沒有進宮意愿的,淘汰;在我面前不停說話的,淘汰;在我面前嚇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的,淘汰;行素搖頭的,淘汰。
這樣篩選一輪后,我告訴剩下的人,三天后的復選不必再穿著統一的宮服,可以自行穿戴打扮。
復選那天正是小暑,天氣十分炎熱。行素打扮得非常清涼性感,滿頭烏絲用一根通體透亮的墨玉簪綰成一個松松的發髻墜在頸側,鬢旁斜插一支粉白色荷花。對開襟天青色輕紗外裳,粉色繡暗銀紋抹胸,堪堪露出胸口上那朵鮮艷的海棠花紋身。如我當年和她初見般,大方地展示著她那一身健康的小麥色肌膚。
我突然意識到,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行素入宮整整兩年了,肚子里竟然沒有一點動靜。
“姐姐老盯著妹妹瞧什么呢?”行素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性感的嘴唇扯開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瞧你今天的打扮很好看。”我回她一個微笑,把視線移到了正前方的秀女隊伍。
“姐姐這話不是取笑妹妹嗎,這熱死人的天氣里,姐姐能把一身裹得密不透風并且不出一點汗,這份心靜的工夫可叫妹妹佩服得緊吶!”
我但笑不語,莫思攸的體質非常特殊,天氣再熱也不易出汗,倒省了我許多穿衣的心思了。
復選的秀女因為得到了我的懿旨,今日的打扮無不挖空心思以期得到我的注意。遠遠望去,花紅柳綠,千姿百態,媲美皇宮里開得正盛的各色花兒。
一炷香,兩炷香……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也不開口說話,靜靜地觀察著下面。
“姐姐,我先瞇會。”當宮人點上第三支香的時候,行素說話了。
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叫來旁邊的宮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宮人領命,走到秀女隊伍里領出了幾名秀女。
又是三炷香燃完,時間剛好半個時辰,宮人得我吩咐又從秀女隊伍里領出了幾名秀女。
“好了,都抬起頭來吧。”我對著剩下的秀女說道。
半個時辰站立下來,雖然是在大殿內,旁邊還放著冰塊,許多姑娘們還是流了滿頭滿臉的大汗。
“都趕緊擦擦汗吧。”我微笑,語氣和藹,“有誰可以說說剛才那些秀女為什么會被領出殿外?”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也不解釋,端過茶杯慢慢飲著,仿佛在等著她們給我一個答案。
兩分鐘過后,終于有人第一個發言了:“臣女猜測她們是犯了過錯了。”
我饒有興趣,問道:“那你覺得是什么過錯呢?”
“臣女,臣女不知。”說話的女子手足無措,緊張得又把頭低了下去。
“臣女猜測皇后剛才一直在觀察我們的體貌,被領出去的姐妹應該是外形不符合皇家標準。”又有一個開口說話了。
我繼續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環顧四下道:“不錯,還有別的說法嗎?”
于是第三個、第四個……紛紛發言了,說法五花八門,可沒有一個是正確的。到最后實在沒人發言了,我便吩咐宮人把發過言的秀女全部領出去。
這個命令一出,秀女們全部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看著我的眼光有疑惑不解的,也有恐懼害怕的。
我面色不變,依然微笑道:“好了,現在請剩下的人告訴本宮,為什么剛才發言的秀女會被領出去。”
大廳里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大部分秀女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不過這次好像都沒人敢再站出來說話了。
正當我有些失望的時候,隊伍第一排最末端的那名秀女說話了,“臣女大膽猜測,皇后是因為她們都沒有說對原因才擱選了她們。”
“難道本宮就是這么一個不盡情理的人嗎,僅僅因為她們說錯了原因就擱選了她們?”我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掩飾了臉上的表情。
“她們不是錯在說錯了原因,而是錯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正原因時就隨意妄言。”女子微微低著頭,語氣鎮定地說道。
我開心地笑出了聲,毫不掩飾眼中的贊揚:“下去休息吧,你入選了。”
最早被領出去的兩批秀女,都是因為耐心不夠,偷偷抬頭打量了我。在這個皇宮里,要生存下去,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所以我淘汰了她們。至于首先發言的那些秀女,就如最后這名秀女所言,在事情的真相都沒弄明白之前就妄自猜測,在皇宮里,很多事情都是禍從口出,謹言慎微、深思熟慮才能明哲保身,所以我也淘汰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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