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到后半段的時候,太后提前退席了,臨走的時候讓我陪她走走。都說中秋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我看著頭頂那輪銀盤灑下的清輝落在老太后的身上,把她本就蒼白的臉色照得更形慘淡,心里不自覺地涌起一股無力感。
“其實我都知道自己時日不長了。”她啞著嗓子說道,聲音平靜如水。
我默默地聽著,替她攏了攏身上大氅的領口,伸手把住了她的臂彎。月亮安靜地掛著,風也輕輕的,宮人在后面遠遠地跟著,幽靜的湖面映出岸邊兩道佇立不動的身影。
“我早就想隨著先皇去了,可一直放心不下北兒,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太后眼角的皺紋因她蹙眉的動作更多了,“其實,北兒他是不想做這個皇帝的,要不是我當初以死相逼,他怎會答應……”
我吸了一口氣,想不到還有這等內情。
“可是這個皇帝的位置暗中覬覦的人太多了,他當初娶你……其實也是我的安排。”她嘆了口氣望著我,“所以他一開始對你冷漠也是情有可原的,母后希望你能原諒他。”
她不等我說話,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來,“不過你倆現在連孩子都有了,北兒也很關心你,過去的也就不用再提了。”
我無語,只好陪著她訕笑。
“不過只有一件事,母后還得再提,可能說出來你會不開心。”太后臉色突然肅然起來,“母后只希望說完后能解去你一個心結。”
我好奇地望著她,不知道莫思攸以前有什么心結非得讓太后來幫著解開。
“自從你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女人的雕像,你就對北兒冷漠起來了,連帶對著那個女人你也恨了起來。”
我的心里一動,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其實,北兒早在娶你之前就認識了那個女人,他并不是在你們婚后才移情別戀的。要不是因為母后……他們可能就在一起了,那個女人后來也不會嫁進玉家。現在,她已經死了,想來北兒遲早會淡忘她的,你只要多點耐心還怕北兒不知道你的好嗎?”
晚風襲來,吹皺了一園子的湖水,那層層蕩漾開來的漣漪仿佛也刮進了我的心間,一圈一圈地撞擊我的心臟。四年前的秘密,四年后依然隱匿,秘密藏得越深心結就越沉重,可惜莫思攸沒有早點解開,不然也不會上吊自殺了。
是誰的罪孽,誰原罪在先,我已不再去想。那場照亮了京城半個夜空的大火像煙花一樣在我眼底疼痛綻放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
手中的沙流失之后,不要悲傷;它們不曾消失,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這就像愛情,無所謂失去,只是換了一個承載的對象。
送走了太后,我突然不想回到宴會廳,里面那兩個男人——每一個都讓我疲于應付。在這個月涼如水的夜晚,孤獨的感覺如影隨形,明明觸手可得的溫暖卻被自己生生地擋住。這種不得不去做的無奈,除了天上的明月,還有誰能理解……
心思恍惚的當頭,背后突然被人制住了穴道。我大驚,皇宮內苑竟然還有敢對皇后下手的。背后那人也不出聲,制住我之后迅速把我抱進了旁邊的花藤里。我懸著的心卻馬上放了下來,背后那具溫暖的懷抱我再也熟悉不過了,只是不知道無間到底想干嘛。
這片花藤又濃又密,月光基本透不進來,里面的人即使面對面對著也看不清對方的長相。無間攬住我腰際的雙臂并沒有放下,反而有越纏越緊的趨勢,頸后竟然也埋進了一抹溫熱,伴著深深淺淺的呼吸,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上,他這是在非禮皇后嗎?
頸側的溫熱愈演愈烈,竟然輾轉蔓延到我的下巴和鎖骨,只是若即若離的輕嘬就已經排山倒海般點燃了我內心的記憶。無意識地想伸出手卻發現自己不能動彈,腦袋唰地清醒過來,無間這是在試探我!
“來人啊——”我扯著嗓子尖叫起來,心里的熱度卻降到了冰點,我竟然忘記了在第一時間就呼救!無間故意不點我啞穴卻又迅速地抱住了我,在這個沒有光線沒有聲音的狹小空間里,感官比平常敏銳了很多,他故意在試探我對他身體的第一反射動作。對于纏綿了無數次的枕邊人,那種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覺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無間在我呼救聲一喊出就立即解開了我的穴道飛身離開了,我怔怔地呆在當場,心里亂成了一團麻,不知道無間經過這一試探會看出了多少。
第二日一大早,君洛北就派人來紫泉宮把我找去了,告訴我說月城已經和蘭朝簽訂了通關貿易的全部協議。
“恭喜皇上了。”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我睡得很不好,聲音也提不起勁來。
“這還得多謝皇后的智慧才有這等結果,不過你看來精神不是很好,正好月城城主今日想去京城里看看我蘭朝的酒肆茶館,不如皇后與我等一起去逛逛解解悶吧。”
我生怕又見到無間,馬上推托道:“今日有點累,改日吧。”
“走吧,難得我有空,你來了我蘭朝一年多,卻從未踏出過這宮門。”也許是剛與月城簽訂了協議的緣故,君洛北的心情看上去大好。
眼看這情形是不容我再推辭了,我只好換上便裝跟著他出了宮門。
無間如我預料的那樣,果然跟在月城城主的身邊,依舊粗布藍衫,絡腮胡子,頭戴黑皮小帽,低低的帽檐擋住了大半張臉。想到昨晚自己大意的疏忽,我眼觀鼻,鼻觀心,一路上望也不望無間一眼。今天可不能再出錯了。
走到城西最高的酒樓望月樓前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久違的熟人項彥琪。這家酒樓是項家開的,他出現在這里也不奇怪。只是周圍突然跟上一堆人把他團團圍住,紛紛問著拍賣什么時候開始。
拍賣?彥琪這小子竟然也開始搞拍賣了,看來當初我的一些言論沒有被他少聽去。正想著開口說去樓上看看,沒想到身邊的月城城主反而先開口了:“聽說最近一年蘭朝的望月樓成為了全天下珍奇古玩最集中的地方,沒想到今日被老夫撞上了望月樓每月一次的拍賣,說什么老夫也得瞧上一眼了。”
一行人自是進了望月樓,掌柜的還是以前那人,見我們進來后眼露精光,態度極為恭敬地把我們往樓上迎去。
“幾位大爺小姐來得真是巧,今天樓上的拍賣還剩下最后一處靠窗的好位置了。”
君洛北率先往樓上走去,我緊跟其后。行到中間的拐角時,我一步踩滑了樓梯向后倒去,還沒來得及驚呼,背后就抵上了一雙手掌把我穩穩地扶住了。
我驚魂未定,趕緊轉身道謝,卻赫然發現背后站著的是無間。心跳漏了一拍,我趕緊低下頭露出一個微笑,感激地道:“謝謝。”
“皇后是有身孕的人了,行動須多加小心。”這是他回蘭朝后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話,低沉沙啞的聲音聽上去粗曠豪邁,我卻知道他這是故意壓著嗓子不讓君洛北聽出來。
“怎么了?”君洛北關心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趕緊回頭:“沒事,剛不小心滑了一腳,還好沒摔下去。”
“小心點。”君洛北眉頭微皺,然后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他竟然很自然似的,一把抓過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牽著我繼續往樓上走。
這是他第二次牽我的手。第一次還是在四年前,我著大紅嫁衣,他是新郎。如今無間在我背后站著,我的手心頓時別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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