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國鼎明顯感到這個城市已經(jīng)變得更臭了。
“安-2”型飛機在市區(qū)上空“嗡嗡嗡”地盤旋,播撒著防疫的消毒藥。嗆人的藥味混合著尸體腐臭味,令人窒息。
眼下的一切令人擔憂,供水設(shè)施全部被毀,人們飲水一度困難,連公園水禽池里的水都被舀干了。當時市區(qū)惟一的水源是駐軍的游泳池里的水,必須持有關(guān)部門開具的介紹信才能領(lǐng)取。據(jù)他介紹,游泳池有持槍的戰(zhàn)士守衛(wèi),池中的水面上,浮著一層黑黑的小蟲和泡沫。
這時正值酷暑,防震棚周圍糞便垃圾遍地,蒼蠅成群,廢墟下和街道上的尸體迅速腐爛,許多尸體不得不被就近掩埋在廢墟旁、溝渠邊……
專家們擔憂,又一吞沒生靈的猛獸——瘟疫,在不知不覺之中向唐山襲來。將唐山再次推入不亞于大地震的苦痛之中。
常言道:“大災(zāi)之后必有大疫?!碧粕匠霈F(xiàn)的疫情也許比歷史上任何一次災(zāi)難都要可怕。
酷暑,二十四萬具尸體,城市生命管線中斷,糞便、污染物堆積,蚊蠅肆虐……
人們都清楚這一切意味著什么?;钕聛淼男掖嬲吆褪f救災(zāi)大軍,很可能被這第二沖擊波——瘟疫擊垮。使唐山再次陷入絕境。
鐘可人所在的解放軍總醫(yī)院救護站,雖然處在遠離市區(qū)的機場,但也同樣受到了瘟疫的嚴重威脅。機場生活區(qū)用席子臨時搭起的廁所里,爬滿了一層蒼蠅,便坑里多是帶膿帶血的稀屎……黃連素、痢特靈成了緊缺藥物。一些傳染病的發(fā)病率直線上升。
又一場戰(zhàn)斗打響了。
中央從全國調(diào)集了21個防疫工作隊,共1300人開赴災(zāi)區(qū),他們身背噴霧器,走街串巷進行消毒,為病員送醫(yī)送藥。軍隊調(diào)來了防化車,緩緩駛在主要街道上,向道路兩旁噴灑著霧狀消毒藥液。機場南頭停著4架土黃色的運五飛機,飛行員和機務(wù)人員忙碌著,一架架輪番起飛,低空掠過市區(qū),消毒藥液化作迷霧灑向廢墟。
鐘可人也被抽調(diào)出來了,她的任務(wù)是協(xié)助唐山市衛(wèi)生防疫站進行緊急的防疫救護。
鐘可人與新同事們從廢墟里扒出漂白粉,對市區(qū)一些水源地進行了簡單消殺。不久,又有五名隊員加入進來。這五名隊員,三名是解放軍戰(zhàn)士,兩名是民兵。
這兩位民兵,一個是王國鼎,一個是胡一刀。
前來報到的時候,因為鐘可人正戴著口罩,王國鼎并沒有認出他們的隊長就是鐘可人。而鐘可人眼下正在緊張的工作中,更主要的是,她根本就沒有想到王國鼎會出現(xiàn)在唐山。因此,她眼前這個頭發(fā)、眉毛、胡子亂蓬蓬粘連在一起的王國鼎,她根本就沒顧上細看。
這時鐘可人的這個救護小隊,已更名為清尸隊,一共有30個隊員。他們當中有的是消殺員,有的是搬運員。眼下那二十幾萬在高溫下極度腐敗的尸體,變成了災(zāi)區(qū)最大的污染源。
挖尸、運尸、埋尸成了一項刻不容緩的工作。
王國鼎他們挖開墳塋,強烈刺激性的有毒氣體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成群的蒼蠅飛撲而來,毒殺一批,又飛來一批。
經(jīng)過對尸體消殺滅菌,大家就用布包住整個尸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尸體放進塑料袋中,運往埋尸地,撒上石灰深埋壓實。
根據(jù)上級的指示,原來掩埋的尸體要重新挖出,重新集中埋到1.5米深的大坑內(nèi)。
這一天,王國鼎和胡一刀一共找到、并抬出了22具尸體。
這實在是一項考驗人意志力的工作,王國鼎他們從樓板底下已抬不出完整的尸體,只能將死者一只胳膊、一條大腿地往外掏,支離破碎的尸體,淌著黑褐色的血水,令人窒息的惡臭味。xしēωēй.coΜ
忙碌了一天,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王國鼎才認出了他們的隊長,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鐘可人。鐘可人雖然面帶倦容,但兩眼卻在放光。
他有些吃驚地說,隊長,你是,鐘,鐘可人?
鐘可人抬眼看了看王國鼎,覺得很面熟,詳細看了,原來是王國鼎。
她連忙擦了擦手,上前緊緊地搖動著王國鼎那早已豐滿老繭的大手說,國鼎,你怎么來了?
兩個人這時都忘了饑餓,坐在一處廢墟上聊了起來。
鐘可人問,國鼎,我給你寄了很多信,你沒有收到嗎?怎么不給我回信?
王國鼎說,那些信,只到前不久,他才看到。因為自打他成了全省的學毛選積極分子后,在全省不少地方進行了巡回報告。后來,他就到虎頭山義務(wù)修公路了。硬是有一年多沒有下山。
當聽說虎頭山上那條天路的艱難后,鐘可人是一陣唏噓。
不久前,王國鼎下了山,才看到了鐘可人的信。當即就回了一封,是寄往北京解放軍總醫(yī)院的。不過,這封信鐘可人也沒有看到。因為,她已經(jīng)從北京來到唐山了。
聽王國鼎說,當他們得知唐山發(fā)生大地震后,村支書鄭九天當即決定,帶上一只由15人組成的“虎頭山突擊隊”來到了唐山,參加到搶險救災(zāi)的一線上來。
聽到這里,鐘可人說,好樣的,國鼎!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只聽胡一刀在那邊喊道,國鼎啊,快來吃飯吧!
這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亮。王國鼎興奮得一夜也沒有眨眼。這大概就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吧,讓他在這里見上了心上人。是的,肯定是上天對他這些天拼命勞作的特殊獎勵。
第二天一大早,鐘可人和王國鼎他們就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沒有時間單獨說話。偶爾相見,只能用眼神來交流。
不過,鐘可人那一秋波一閃,已經(jīng)讓王國鼎的心兒醉了。
當時,除一身軍裝、一個口罩,清尸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一周以后,王國鼎的手臂和臉,還有*就已經(jīng)形如生瘡、淌水了。而胡一刀則串上了嚴重的拉痢疾,一天跑幾十次廁所。
這里缺醫(yī)少藥,鐘可人只能簡單地給王國鼎消消毒。并提醒胡一刀他們多吃大蒜。
20多天時間,鐘可人他們這個小組共清尸6800多具。王國鼎很是心疼鐘可人,身材單薄的鐘可人每天也要背著十幾公斤重的噴霧器,不但要忍受嗆人的尸臭味,還要面對頭暈、反胃、嘔吐等生理反應(yīng)。
經(jīng)過全力奮戰(zhàn),廢墟中的唐山?jīng)]有出現(xiàn)疫情。
鐘可人自豪地對王國鼎說,這一次,地面消殺、空中噴藥、水中消毒,震后防疫打的是一場立體戰(zhàn)役。她還翻了翻一份材料說,從8月5日開始,上海、甘肅等地21個防疫隊、1300多人先后到達災(zāi)區(qū),共調(diào)動疫苗100多萬份,軍用防化消灑車31臺,噴霧器51000多具,殺蟲藥176噸,消毒藥240噸。85平方公里的唐山市區(qū)被藥物覆蓋了一層。這就是大災(zāi)之后無大疫的原因。
鐘可人笑著說,不過這個材料還不詳實。
王國鼎說,這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人民戰(zhàn)爭的特點了。
鐘可人開起了玩笑,這里面還應(yīng)當提一提你們虎頭村突擊隊,提一提里面的那個好小伙——王國鼎!
王國鼎也笑了,他說,還應(yīng)當提一提解放軍總醫(yī)院里那個最漂亮的女軍醫(yī)——鐘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