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月亮沉在天際,像上世紀的赤金色的臉盆,一點點往地平線上靠攏。周逢啟從玄關處看過去,因為沒有開燈,恰好能看見沈枕戈的身影與窗外的龐大的樹影融合在一體。月光與影子協調地形成奇異的效果。
盡管尸體已經被送去法醫那里,但沈枕戈在紀沉舟尸體的地方站立了許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隨后他又前往書房,他在書房的那一塊起了灰塵的小黑板錢長久地佇立著,就仿佛是一尊雕像。
凌晨四點,天色慢慢泛出蟹殼的青,周逢啟困乏得不得不靠在客廳的沙發上閉眼休憩。他知道沈枕戈現在正處于頭腦風暴的時候,他的任何舉動對沈枕戈而言都是打擾,索性倒不如睡覺。半夢半醒的間隙,他看向沈枕戈。
周逢啟終于從心底里承認了沈枕戈的怪異,也許是從和紀正南談話那時開始,也許是從他反問方勇那幾句話開始,又或者是他言之鑿鑿地說紀沉舟沒有碰陸湛清開始。
察覺到周逢啟已經醒來,沈枕戈下了樓,臉上壓著沉沉的困倦,“走吧,陪我去找找紀沉舟當年強|奸案的卷宗。”
“師傅,你不休息一下?”
“不困。”
“你身體已經困了。”
“還好。你累的話,你打電話知會下秦宋,讓他拿一下卷宗給我。”因為是編外人員的緣故,沈枕戈拿不了案件的卷宗,沈枕戈的手機頁面還亮著,上面是枝川市人民法院官網當年這起強|奸案,具體來說,是這起□□未遂案的審判結果。
“師傅,你是不是覺得這起強|奸案另有隱情,可能和紀沉舟的死有一定的關系?你——還懷疑陸湛清?”
沈枕戈沉默著,繼續往前走:“……”
“師傅,你怎么不說話?”
“還能開車嗎?累的話喊個代駕。”
“沒事。師傅——你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
“沒什么。”
秦宋最近因為一起綁架案忙的不可開交。正好這會也在熬通宵查案子,于是沈枕戈第一時間拿到了卷宗。
卷宗上的案情時間線與線索都很簡單。物證一個是陸湛清血液里的相關藥物成分含有較強的催|情效果。最關鍵的是當時還有個酒店工作人員作為人證,強調他看見了紀沉舟沖進了陸湛清的房間,隨后就在酒店長廊里聽到了陸湛清的掙扎尖叫,后來他敲門以后,房里的尖叫聲停了,陸湛清衣衫不整地從里面逃了出來。并且走廊里的一切都有酒店監控作為物證。
案卷上的案情簡要概括來講,是當時陸湛清與陸少東鬧別扭,就搬出別墅住酒店。住酒店的第二晚,紀沉舟和陸湛清吃完飯,并送已經被他下|藥的陸湛清回到酒店門口。但陸湛清回房后沒多久,紀沉舟沒有離開,反而也跟著上了酒店。這個同樣也有監控視頻拍攝了下來。
他走得很狼狽,跌跌撞撞的,一直半扶著墻。
依照卷宗上的意思,紀沉舟給陸湛清下|藥,是為了使得他這一計謀成功,而給自己下|藥,則是為了激發他的性|趣。
周逢啟跟著看完了卷宗,捏了捏眉心,道:“人證物證具在。紀沉舟真不是個男人。”
沈枕戈再次肯定了之前自己的觀點,又帶著幾分毫無依據般的篤定:“紀沉舟沒有強|奸她。”
“是啊,強|奸未遂嘛。”
“我是說——”沈枕戈忽然看向周逢啟,他靜靜眨了眨清明的眼睛,“紀沉舟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要強陸湛清。”
周逢啟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的老師:“師傅?”
沈枕戈接過他困惑的眼神,視線轉回屏幕,把監控視頻頂格在自陸湛清逃出房間后,紀沉舟出來的模樣:“也許他才是真的被下藥的那一個。”
雖然視頻清晰度一般,但不難承認,沈枕戈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周逢啟心里有了某種不安而不敢確定的揣測:“這話什么意思?”
“陸湛清也好,人證也好,都是早就扮演好的一場戲。如果說,陸湛清的藥是她自己下的呢?紀沉舟才是被她下|藥的那一個。”
“那陸湛清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陸湛清給自己下,那就是為了故意假造“被下|藥”證據;給紀沉舟下,就是為了激發紀沉舟的沖動,讓這個所謂的被□□事件更真實。還記得紀正南在和我們聊的時候,聊起紀沉舟的時候,絕口沒提這件事。紀正南和陸湛清父親又是舊時。如果紀正南真的有心,低頭求個情,紀沉舟的牢很可能會被免除。但紀正南卻諱莫如深。為什么?”
“紀正南不想管?”
“不。是紀正南什么都知道。”
周逢啟靈光乍現,連忙道:“紀正南知道紀沉舟是養子,對他有異心;知道紀沉舟和陸湛清走得近,最終都是為了自己能夠在這個上流圈子里站的更穩;紀沉舟站得穩了,對他有好處,他自然默許了紀沉舟和陸湛清的關系,但是當陸湛清發現了紀沉舟對她的極強目的性,所以設計了這一出報復紀沉舟,紀正南肯定明白這就是一出戲,但他第一時間不是站出來替養子說情,而是為了維護他跟陸家的關系和利益,默認陸湛清的做法,眼睜睜看著紀沉舟被冤枉入獄——不僅是陸湛清想讓他坐牢,紀正南也想讓他坐牢?想必紀正南和紀沉舟早就談妥了,讓紀沉舟不得不認下這個無端之罪,所以后來紀沉舟出獄了才能繼續當他的首席秘書?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補償?”
沈枕戈沒有說話,但平靜的目光昭示著他內心的想法就是這樣。
周逢啟難以置信:“不會吧——師傅——這也太腦洞大開了。雖然說是說得通,但是——而且,最關鍵的是,你為什么這么確定紀沉舟沒有想要強陸湛清——如果他真的被陸湛清下|藥了,那他不是的確很可能會對陸湛清做出越軌的行為?”
沈枕戈接得很快:“他不行。”
“啊?”
“陸湛清不是說了么,他不行。”
周逢啟看著靜靜看著監視器的沈枕戈,沈枕戈的目光一動不動地釘在紀沉舟的背影上,就像是兩束滾燙的鐵水,又堅定又決絕。周逢啟滾了滾喉結,心里那一股陌生感再次攀升,他弱弱地試探:“可是,師傅,我總感覺——比起陸湛清說他不行的,你好像是你自己很確定,他沒有要強|奸?”
靜了靜,沈枕戈從監視器里移開視線,冷冷道:“你忘了,他是同性戀。他對女人應該沒什么興趣。”
氣氛陷入了難以言明的尷尬。周逢啟側了眼屏幕上的男人,嘗試著轉換個輕松些的話題:“——師傅,紀沉舟這人沒火災毀容前,真的長得很帥,我感覺他是我長這么見到最好看的男人了。”
沈枕戈關了監控視頻,靜靜看向他,“你喜歡他?”
周逢啟連連后退,擺手,“師傅,我喜歡女人。”
“走吧。”
周逢啟看了看窗外的天,晨光乍現,哀嚎地跟上去,“師傅,熬了一通宵了,是不是該下班了。”
“走吧。回宿舍先睡一覺,醒來去找那個人證。”
“感覺陸湛清殺機很大啊。師傅。”
“……也許吧。”
“不過我想到個很嚴肅的問題啊,師傅,真的是很嚴肅的,我問了你別罵我啊。”
“……”
“我就當你同意我問了啊。師傅——那個——紀沉舟既然被陸湛清下了這么大劑量的藥,走路都要扶著墻這么費勁,那他——最后是怎么解決的?畢竟他也是個男人,這……”
本來以為會換來沈枕戈的冷漠和不屑。但周逢啟卻只看到了沈枕戈突兀地驟然停下了腳步。像是被按下靜止鍵似的,筆直地屹立在原地,好像陷入了莫名強悍的情緒中似的。
周逢啟還沒注意到沈枕戈的情緒變化,自顧自地繼續說:“如果他被下了這么大的劑量,肯定要找人解決的。跟他上床的人應該有數啊,完全可以站出來幫紀沉舟解釋紀沉舟被下|藥的事實。紀沉舟在養父和陸湛清的陷阱里百口莫辯,為什么不找那個人作證?那個人為什么也沒站出來?奇怪。”
等周逢啟反應過來氣氛有些異常時,人已經走在了沈枕戈的前面。沈枕戈靜立在原地,無聲地注視著周逢啟,仿佛要將他看穿似的。
周逢啟緊張得心眼提到了嗓子眼:“師傅——你怎么不說話?”
沈枕戈動了動嘴唇,靜謐的眼神里映著燈影幢幢,但黑亮的瞳孔最深處像是潛藏著無數的隱晦而深藏不可提的秘密似的。他輕聲地問,像是真的好奇似的:“所以你覺得他為什么沒有去找那個人?”
周逢啟辨別了好半天,才意識到他師傅是真的在虛心求教,他激動又忐忑地揣測:“可能是紀沉舟路上隨便找了個人,所以后續壓根找不到這個人了?傳聞他不是關系很亂嗎?”
沈枕戈聲音低緩,“還有呢?”
“還有,可能是那個人見不得光?”
“見不得光?”
“就這個人要是說出來,會帶出一連串問題,要么是會繼續惡化紀沉舟的罪行,要是就是會傷害這個人自己,無論是哪一種,就很好解釋為什么這個人沒有站出來澄清了。”
“哦?是嗎?”
“我亂說的。師傅。”
“你覺得紀沉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不知道啊。不好不壞吧可能,有時候也許是形勢所迫。”
沈枕戈聞言,抬頭輕笑一聲,神情里透出幾分溫柔的味道,既像是在反問周逢啟,又像是在問他自己:“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