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郡主不受親情眷顧，卻有段很穩(wěn)定的愛情。她少時便已定親，預(yù)計(jì)這兩年會出嫁。那位公子允文允武，逸彩云浮，身份與自家相襯。難得的是，這樣的貴公子潔身自愛，與長樂郡主的感情很不錯。
    廣平王府是灘濁水，明槍暗箭皆難防，侍女們希望自家郡主能脫離苦海，早日嫁去未來儀賓府上，遠(yuǎn)離現(xiàn)在這一切。
    現(xiàn)在，靈犀心頭迷惘：青年坐在暗影中，低頭斂目的樣子，像極了另一個人。
    靈犀將自己的想法與好姐妹靈璧分享，靈璧瞅著遠(yuǎn)處和郡主“談情說愛”的沈宴，“你才發(fā)現(xiàn)啊。尤其是眼下那道疤，與儀賓大人的淚痣位置一樣……郡主一定深愛著儀賓大人！”
    “郡主太不應(yīng)該了……話說沈大人會不會是儀賓大人遺散多年的親兄弟？”
    “沈大人也在鄴京，他有沒有見過儀賓大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很像啊？”
    在侍女編排主子時，長樂郡主執(zhí)著地布著晚膳，對方拒絕，她又換一樣新的菜色過來。沈宴并不餓，公務(wù)在身時，也不想和郡主多打交道，他拒絕郡主的殷勤。
    “不喜歡雞肉？也不喜歡魚肉？”劉泠認(rèn)真地研究他的口味。
    “多謝郡主心意，我不餓。”
    劉泠又去端了一盤宮保野兔。
    “……”沈宴坐在門前的三道臺階上，面色略沉，眼神很淡。若旁人看到，定被他的冷氣壓所噬，退避三舍。
    “哦，也不喜歡兔肉？”劉泠仿若看不到對方難看的臉色般，見他不接，便又準(zhǔn)備去換。
    “……我不食葷。”青年在她背后道。
    不吃葷？可真是富貴病。作為錦衣衛(wèi)，執(zhí)行任務(wù)時，他得多受罪啊。
    劉泠背著身，步子不停，面不改色，卻在無人發(fā)現(xiàn)時，嘴角輕輕翹了一下：看，多簡單。沈宴油鹽不進(jìn)，還是輸給她一籌。
    按沈宴對她的態(tài)度，不光對她退避三舍，也不希望旁人太關(guān)注他們。若他再不回應(yīng)，長樂郡主一趟又一趟地?fù)Q菜，定引起大家注意。
    唔，現(xiàn)在大家也挺注意……只是在沈宴面前，沒人敢湊過來看熱鬧。
    劉泠再次回來時，端了兩盤素菜。沈宴接過，對她道謝。她看他接過后，又轉(zhuǎn)身離開。沈宴想著她總算走了，正打算安靜吃頓飯，長樂郡主再次折返。
    她為他添了一碗白米，“我們江州府的米飯，據(jù)說比鄴京的香。”
    “……我真不餓。”
    “你飯量這么小？還不如我養(yǎng)的喵喵呢。”
    “喵喵？你拿我和你養(yǎng)的貓比？！”
    “當(dāng)然不是，”劉泠淡淡解釋，“那是我養(yǎng)的狗。”
    “……”一只狗，擁有一個給他命名“喵喵”的主人。和這相比，被長樂郡主調(diào)戲兩句，沈宴瞬間心理平衡。
    劉泠還要走，沈宴跟她起身，“郡主還要端菜？”
    “嗯。你奔勞一日，消耗極大，還不吃肉食，當(dāng)然要多吃些素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舍得你吃苦？”
    她的話內(nèi)容細(xì)致，語調(diào)卻很寡，面色更是從頭淡到尾。
    沈宴皺眉，他不習(xí)慣這樣。但劉泠一看就是難說話的人，她只做她想做的，并不在意他的拒絕。
    沈宴怎么能讓郡主像個侍女一樣伺候自己就餐？
    “我去端。”
    沈宴回來時，看到劉泠坐在自己原來位置的旁邊。貴族少女手扶雙膝，腰背挺直，端坐的模樣，是畫上最美的仕女，硬是將寒酸的臺階坐出了瑰偉殿宇的效果。
    沈宴手端數(shù)菜、嘴叼饅頭，看到劉泠，一時自慚形愧，覺得自己的粗俗褻瀆了這位清貴的仕女。
    察覺他的注視，劉泠抬頭，回望他。眸子幽幽涼涼的，無欲無求。
    他坐下后，她問他，“你看我什么？”
    沈宴扒拉米飯。
    “看我什么？”
    沈宴嚼口涼菜，將“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發(fā)揮到了極致。
    “是不是我貌若天仙，你頓生愛慕？”
    “……咳、咳咳！”沈宴口中的飯噴出，白皙的膚色瞬間染紅，眸子濕潤，連忙找水喝。
    劉泠哼笑，“別嗆著。”語氣帶她獨(dú)有的矜傲。
    沈宴緩過氣，轉(zhuǎn)身直面她，“看你是覺得你丑。”
    “……”劉泠被他幾個字堵回去，氣得胸疼。
    她知道他是故意招她生氣，但就算拿他自己的長相當(dāng)衡量標(biāo)準(zhǔn)，她也是美人！
    在郡主陰測測的目光中，沈宴無動于衷地吃著飯，且覺出了飯菜的可口。
    劉泠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把火氣壓回去。她再要挑戰(zhàn)沈宴的極限，眼前人影閃來，一人抱著碗蹲到了旁邊，“喲！沈大人，你在和郡主聊天？”
    沈宴呵呵，頭埋在米飯中不抬起。
    旁邊少女直剌剌的目光掃來，羅凡臉?biāo)⒌募t了，小心看了沈大人旁邊坐著的少女一眼，“郡、郡主安好。”
    劉泠點(diǎn)頭。
    羅凡見郡主不說話，卻也沒有挑刺，膽子大了一點(diǎn)，“郡主，我叫羅凡！我和沈大人是好兄弟，沈大人有跟您提起我嗎？”
    “沒有。”
    羅凡立刻用一種震驚又受傷的眼神看向沈宴：沈大人，咱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在你眼里一點(diǎn)存在感都沒有嗎？
    沈宴眼皮微跳，“吃你的飯。”
    羅凡回頭跟幾位兄弟使眼色，笑著露出“我們懂”的經(jīng)典表情，一張圓臉，顯得猥、瑣：沈大人是害羞了吧？一定是害羞了！
    沈宴筷子扔過去：……害羞你妹！
    劉泠等他們誤會夠了，才解釋，“我和沈大人不熟。”
    “……啊。”羅凡發(fā)覺郡主總讓自己窘迫。
    劉泠又接著說，“但我很有興趣了解沈大人。”
    羅凡一下子驚住，笑出虎牙。
    “他今年多大？”
    “大哥今年二十有五了……好像比郡主大不少哈，郡主別嫌棄。”
    “他哪里人？”
    “大哥他是平州人士，但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常留鄴京。錦衣衛(wèi)嘛，皇命在身，我們都這樣。”
    “他對所有女人都這么不假辭色？還是僅針對我？”
    “郡主別誤會，大哥他不是對您有意見，他是慣性臉黑……”
    ……
    沈宴額角抽痛：他本人在旁邊坐著，劉泠居然和羅凡你來我往、一言一句，聊他聊得唾沫橫飛，甚有引為知己的傾向。
    “小羅，你該去巡邏了。”沈宴打斷那兩人熱火朝天的討論。
    羅凡愕然，“不是我啊。”
    “你的巡邏時間變了，就是現(xiàn)在，快去。”
    “是么？我不知道啊，”羅凡一下子緊張了，他的任務(wù)變更，他自己居然不知道，還被上峰指出，“什么時候變的？”
    “就是你說這句話的上一刻。”沈宴平靜道。
    “……”羅凡終于明白他是被沈宴遷怒了，他臉上的笑重新回去，望長樂郡主一眼，一副“沈大人一定是吃醋了”的表情。
    劉泠“嗯”：我懂。
    “羅凡！”
    “我這就去！”在沈宴發(fā)怒前，羅凡連忙跳著跑開。
    剩下沈宴和劉泠二人，沈宴望向劉泠，等著她的嘲笑。劉泠抱膝，目若溶溶冷月，并不開口。之前和羅凡聊得投入的長樂郡主，好像不是她一樣。
    沈宴拿捏不住分寸：劉泠這個女人，不屬于他見過的任何一種類型，捉摸不定，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沉默下，重新端碗吃飯。劉泠就坐在一邊欣賞他的美色。
    她一直看，如影隨形。沈宴的臉上漸有異色。
    篝火刺光中，沈宴霍然起身，作添飯動作。劉泠根本沒有喊他，等走了很遠(yuǎn)的距離，被手下拉住詢問，沈宴不經(jīng)意地回頭，碰上劉泠直而冷的目光。見他回頭，她有些詫異，目光卻更加灼熱。
    沈宴抹去眼下緋紅，難堪地別過頭。
    當(dāng)晚，濃云密布，霧沉青山。大雨如一把墨色的剪刀，劈裂天地，嘩嘩作響。庭中草葉零落，疾風(fēng)吹斜，山中微弱的花氣和泥藻的清香，在雨中彌漫。
    審問剛結(jié)束，沈宴從臨時搭建的小型牢房出來，帶出了一身寒冷。他提著一盞幽暗的燈，行在漆黑和潮濕中。周身被雨水淋刷，他并不在意。他走得緩然，整個世界暗淡，唯燈罩下，那點(diǎn)隨風(fēng)搖曳的火光，留腳下這一片光亮。
    臨近住宅，檐下鐵馬叮當(dāng)作響，一個持傘的姑娘站在黑暗中。雨水傾斜，她自顏如舜華。旁有侍女提燈，見到沈宴歸來，侍女們欠身行禮，乖覺地走開。
    沈宴腳步微頓，半晌后，才走過去。
    劉泠眉目在夜雨中清晰明澈，“夜里睡不著，突然很想你，就過來看看……啊別生氣，其實(shí)我是有事相談。”
    她聲音在嘩嘩雨水里，叮咚好聽。
    “談什么？”他開口。
    “可以談一談你對我始亂終棄的事嗎？”劉泠擺弄著自己手中的羅傘，淡定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