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應(yīng)府門前,高晚成已將應(yīng)家上下情況簡單跟我說了一遍。我不懂這里的官僚制度,只知應(yīng)家的老太爺是個不小的官,膝下兩兒一女。大老爺襲了官位,二老爺卻是武舉出身,做了個將軍。夏云軒的母親,就是應(yīng)家的女兒。如今要去見的是二夫人。
高晚成被請到門房等候,夏云軒也不知所蹤,我跟了個名喚雙彩的丫頭從側(cè)門進了府中。應(yīng)府院落重重疊疊,四處下人不少,卻沒有喧嘩之聲,顯然是大家風(fēng)范。我悄悄打量,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穿著俱都整齊干凈,面色也都不錯,似乎應(yīng)府的下人生活質(zhì)量還不低。
“若是能在這樣的地方做個丫鬟,倒也不愁生計。”我自然不愿屈與人下,不過現(xiàn)今生活尚無著落,少不得要多謀劃謀劃。應(yīng)家是官宦之家,我若是能和這家人扯上交情,沒準(zhǔn)能混個戶口出來也說不定。
走了十幾分鐘功夫,過了一處人工湖,從一座大照壁旁繞過去,便進了夫人小姐們居住的內(nèi)院。庭院比先前略小,布局卻甚是精致,翠竹錯落,梅花鮮妍,也不知道這里的冬天是個什么節(jié)氣。我從來路癡,此時早已轉(zhuǎn)向,不知不覺地跟著雙彩走進一間氣派溫暖的屋子,才算到了地方。
雙彩先走進屏風(fēng)后頭通報了一聲,然后領(lǐng)我去拜見二太太和姑奶奶。我學(xué)她樣子躬了躬身,自我介紹道:“小女子姓袁,本是華夏國人氏,現(xiàn)在奇寶屋擔(dān)任二掌柜。今天拿來的是小店新收的異寶——金羽銀絨七寶袍,請二位太太過目。”名目什么的都是浮云。
二太太一身白狐皮的小襖,露出大紅色窄袖,她摸摸羽絨服的料子,慢悠悠地開口問:“聽說這料子來頭不小,你且講來聽聽。”她一開口,我先自心驚,她聲音低沉冰冷,語調(diào)帶著一絲不耐煩,顯得極為高傲。我一邊按照跟高掌柜說的話,添油加醋講了一遍,一邊偷偷看她的臉,比想象中更美,她已是四十多歲年紀(jì),皮膚卻很細(xì)嫩,顯得很年輕,瓜子臉上一分贅肉都無,五官精致,不笑時帶著三分冷傲。
我話音剛落,那邊的姑太太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嫂子你聽聽,這么個綠了吧唧的棉襖,還挺講究。”她聲音快而洪亮,倒是個爽快人。
二太太莞爾一笑,聲音卻不帶一絲笑意:“姑奶奶家里是做海外生意的,什么沒見過,你這個衣服即使原料稀奇些,也算不得寶貝,怎么就值八百兩銀子?只怕是云軒不諳生意經(jīng),被這些人坑了。”
好家伙,這衣服才剛從我身上脫下來,轉(zhuǎn)眼翻兩番,何況我還搭了兩件,高晚成這生意做得精啊。
“兩位太太有所不知,這衣服不止輕便保暖,最寶貴的地方,是它的寓意。波司登國的傳說,能穿上這金羽……衣的女人家,都能生活幸福,家人安康。”
這話果然引起了兩個人的興趣,姑太太好奇地問:“這傳說可有來歷?”
“來歷便在這鳥絨、絲綢和狐毛上。這踏雪絨飛鳥之所以被稱為國鳥,是因為每當(dāng)雪落之時,它們就成群落到雪上,與雪色融為一體。振翅飛舞之時,鳥群如漫天飛絮,絕美壯觀。
“然而這鳥雖然潔白美麗,卻非生來如此。據(jù)說踏雪絨飛鳥出生之時,一窩里七八只小鳥都是淡黃色的,非常好看,但只有一只生來是灰黑色,絨毛稀疏,丑陋不堪。這只最丑的小鳥不受父母喜愛,被姐妹排擠,只能一個人,不,一只鳥努力生存,學(xué)會飛翔和捕食。”
姑太太忍不住插嘴道:“父母偏心那好看的孩兒,從來如此。”
我續(xù)道:“正是呢。這只灰小鳥自小活在孤單與挫折里,爺爺不疼姥姥不愛,四周所有的鳥都不愿與它玩。但這只鳥卻沒有灰心,既然不能庇蔭于父母的保護下,它就離開家門闖蕩世界,堅強地生存,四處流浪。
“有一天它落到河邊喝水,驚訝地發(fā)現(xiàn)河里倒映出一只雪白的小鳥,原來在磨礪之中,它灰黑的絨毛褪盡,長出了潔白的羽毛,再不復(fù)灰頭土臉的模樣。波司登國就用踏雪絨飛鳥比喻堅強美麗的女子,視其絨毛為大吉之物。”丑小鴨的故事脫口而出,用在這里是不是合適也顧不得了。
我清了清嗓子,接過雙彩遞來的一杯茶水。二太太笑道:“故事是好故事,只是這么好的鳥,波司登國的人卻要剪了它的毛做衣服,怎么忍心。”
我也陪笑道:“所以說只是傳說,但是這鳥比喻的是為人子女,總要自己出門闖蕩闖蕩才好。”我當(dāng)時不知道這句話恰好合了二位夫人的心事,倒是說到了點子上。
姑太太點點頭道:“你這故事說得不錯,倒是比我家里的女先兒講得還好。”說著便令貼身丫頭給賞錢。兩位太太惦記著讓我講那碧玉蠶和七寶狐的故事,我正待繼續(xù)信口胡謅,門口忽然有個丫頭過來通報:“二太太,張嬸子回來了。”
二太太似乎正等著這人,即刻喚她上來,這張嬸子也是個利落人,行了禮不待太太張口,便連珠似的回話道:“今兒二少爺沒去鴻雁茶樓。我去茶樓里問了,那對姓藍的父女從是城郊的村子里進來討生活的,閨女會幾樣樂器,簫尤其好,爹爹則是拉二胡的,倆人在茶樓里呆了兩個多月,除了上回那事,沒有鬧過什么幺蛾子。”
姑太太問道:“這說的莫非是弘兒看上的那個丫頭嗎?”
二太太點頭道:“可不是嗎,叫什么水心的。前幾天似乎替這家父女倆出頭來著,不多時家里都知道了,老太爺還問過一次,讓弘兒不要結(jié)交那些個不三不四的人。”
姑太太頗不以為然的樣子:“爹也管得太寬了,別說只是茶樓上的交情,弘兒如今也不小了,收個把人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绺邕@么大時兒子都有了。”
“照這么說,你家軒兒也十八了,怎么沒見收人?”
說到這個,姑太太就一臉不忿,數(shù)落道:“我沒少說他,這書呆子卻說不得功名不想兒女之事,真是氣死我了。”
二太太輕笑道:“也就是軒兒要強。咱們這樣的人家,讀書只為明理,還指著考個狀元不成?”說著又嘆息一聲:“我看軒兒好得很,哪像弘兒,既不讀書,也不去鋪子里照應(yīng),成天人影不見,跟我這個娘也不親了。”
她對張嬸子說:“行了,你下去領(lǐng)賞吧,這事不要聲張。這女孩子想進我家的門,也沒那么容易。”她打發(fā)了張嬸子,才發(fā)覺我還在這兒坐著,對我說:“今兒也沒心情聽故事了,下次再找你吧。這衣服不錯,我收了。”我道了謝,拿了兩份賞錢,雀躍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