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謝思清在電視里看見了關于自己葬禮的新聞。
很多影迷站在路邊送他一程。
圈內有名的人,不管感情很深還是點頭之交,幾乎全部到場,房間里面都是鮮花。
謝思清看見了邵羽。
雖然邵羽筆直地站在那里,但是謝思清有種感覺,邵羽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那樣站著。
謝思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邵羽。
對于邵羽來說,“謝思清”這個人,從此便從他的生命中被剝離了。謝思清很明白這對邵羽來說意味著什么,一想到那會是怎么樣的悲痛,就連謝思清都會感到心悸。
——邵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影帝。
在他選中邵羽之前,邵羽只演過幾個很小的角色,默默無聞。
后來,他為了替一部劇尋找合適的男主角進行了大規模的選角卻一無所獲,這時有個導演朋友突然想起以前無意之中看過一部爛片,里面有個演員形象氣質似乎有些相符。謝思清將邵羽演過的少的可憐的幾部片子拿來看了一下,之后在辦公室里約談了邵羽幾次,最后決定就是他了。那部戲讓邵羽一舉成名,一夜之間身價倍張。當時邵羽問他為何會選自己,當時謝思清給出的答案是:“不管演什么爛片,什么雷人角色,全都非常認真,很努力地讓自己走進爛片之中雷人角色的內心世界,體會他們精神病一樣的情緒,而不是只想用所謂的‘演技’來達到目的。”后來謝思清一直喜歡與邵羽合作,邵羽非常敬業,謝思清有次接受采訪談到過這個,當時舉了一個例子,就是“在演古裝武俠劇時,即使鏡頭沒拍到他,他也一直在那奮力地打人和被打。”
邵羽一直感激謝思清對他的知遇之恩,這么多年從沒拒絕過謝思清提出的任何要求,并且在所有場合都無條件地維護謝思清。
再后來……邵羽對自己的感情是何時發生變化的,謝思清真的不清楚。
當他猛然驚醒的時候,對方的眼神已經熾熱得好像能將他融化一樣了。
“邵羽……”謝思清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從今以后,他們還會有交集嗎……?
在謝思清心里,邵羽“殺”了自己的可能性是最低的,無限趨近于零,他知道邵羽是怎么樣用盡全力地保護著他的。
電視里關于葬禮的直播中,還穿插著對謝思清過往經歷和代表作品的介紹,然后,還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這個撲朔迷離的案子。
謝思清這才知道,自己的尸體是后來在別處發現的,一開始只是失蹤。等到正式立案之后回頭來看他家里,也很難再發現什么。當時在場的三個人都記得后門是開著的,所以警方根本無從斷定他是在家里被襲擊之后才被移到別處去的,還是他自己走出去后才被什么人下手的,查來查去毫無頭緒,拘留期滿,只得先把三個嫌疑人全都放了。
但是謝思清知道,一定是那三個人中的一個。事情是發生在家里的,他記得很清楚。
所以,他決定自己查。
只是,這件事不能急。
……
又過一陣,謝思清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似乎一切已經恢復。
一個自稱是他“劇組”的人來看望他,名叫“小葡萄”。
“堯導”,小葡萄說,“你什么時候能回劇組呀?沒完的片子還在等你呢。”
“……哦,”謝思清按了下太陽穴,“我腦子開刀之后就非常健忘,之前那是個什么片子來著?”
“就是那個呀,”小葡萄又說,“主角是機器人。”
“嗯。”聽到拍電影這件事,謝思清終于來了點精神,“你明早來接我吧。”
小葡萄不來接他的話,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里找。
“好呀,”小葡萄好像很高興,“那我聯系大家明天重新開工。”
“謝了。”
……
于是,謝思清開始重生后的第一次工作。
他之前已經想到條件會非常簡陋,可是依然沒有想到會簡陋到這個程度。
“片場”只是一間一室一廳,廳里是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室內就只有一張床。
至于攝像和燈光等等設備,全都只有只有一種選擇,似乎根本就不需要鏡頭的變換和光影的交錯。
他愣了一下。
這時一個演員走上前來與他打招呼,衣著挺風騷的。
謝思清第二次愣住了。
“好了好了,開始拍吧。”一旁的小葡萄說。
“等下……”謝思清問,“再和我說一遍情節吧,我已經差不多都忘了。”
“這還能有什么情節呀。”小葡萄說,“就介紹一下,受是機器人,攻是個宅男。”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做唄。”
“……啊?”
做?做什么?
“……嗯?”對方也很疑惑。
“怎么會沒情節?”謝思清又問。
“堯導你沒事吧。”小葡萄撓撓頭,“這是小黃片呀,還有什么情節?”
謝思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片?”
“小黃片啊。”小葡萄很困惑地說,“堯導你不是一直拍這個嗎?”
謝思清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原來這堯舜禹,竟是這種戲的導演……
怪不得這些人全都叫什么“小葡萄”、“小西瓜”、“小獼猴桃”的,沒有人用真的名字。
他呆呆地看著那些東西。
小葡萄感覺到了可怕的沉默,又弱弱地說,“堯導,你動了個手術,部分失憶了嗎?你電影學院畢業之后找不到工作,喝多了酒發瘋,跳進江里自殺,咱們老板救下你的,并且還給你這個工作做……”
“……”謝思清不說話了。
走,還是不走?這是一個問題。
兜里只有幾十塊錢。昨晚他在堯舜禹家挖地三尺翻了一個晚上也沒再找出半毛錢來。如果不接這個活兒,晚上那頓就要吃不上了……謝思清除了拍電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做什么。
而且……這里這些設備,雖然簡陋,倒也可以用上一用,準備自己的作品集,為重新成為導演做準備。如果自己攢錢購買設備,那真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另外,堯舜禹欠下來的恩情,他大概也還是要報的……?這點謝思清倒是不太確定。
可是……
想到這里,謝思清嘆了一口氣:“那個……我現在喜歡含蓄一點的,不要搞得太過于直白了。”
“啊?”
“去把鏡頭給我拉得遠些……身體部分燈光昏暗一點。”
“哦……”
就這么著,謝思清被迫接受了小黃片導演的工作。
然而,他一直追求的是為作品灌注靈魂。
他受不了作品空洞無物,此刻他想做的卻不可得。
這種感覺讓人憋得難受——
小葡萄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就開始?”
“啊?哦……”
小葡萄大喊道:“開始啦開始啦!”
謝思清呆呆地看著,只覺得渾身不舒服。
這么爛的戲,會是我導的?
機器人啊……出于職業習慣,謝思清看著正在介紹自己是一個機器人的主角,腦子一瞬間又想到了許多,關于機器,關于人。
真是……
來這之前還以為自己運氣不錯呢,雖然堯舜禹沒什么名氣,但好消息是同樣是個導演。
現在呢,除了傻眼還是傻眼。
他仍然算是一個“導演”,卻沒有途徑能將自己想說的話傳達出去,或者,只能通過這種片子傳達出去。
……通過這種片子傳達出去?
“……”
攝影棚里只有演員的呻-吟聲和喘息聲。
“停!”謝思清突然說,“停停停,停停停。”
“怎么啦?”
謝思清讓他們從床上爬起來:“今天先不拍了。”
“……啊?”演員們說,“進度已經慢不少啦。”
“沒關系的。”謝思清說,“劇本會有改動,今晚0點之前發給你們新的劇本。你們準備一下,明天下午1點還在這里重新開始。”
“……?”
“對話會有大量增加,先做好心理準備。”
“什么對話?”
謝思清有一點尷尬。半晌之后,他終于還是克服了心理障礙,說:“那我先給你們講講戲吧。”
“……啊?”
大家都有點懵,因為不明白為什么小黃片還要講戲。
謝思清看了看筆記本:“這是要拍三部曲是么?”
“對……”
謝思清又說道:“這樣的話,我已經大概想好了三部各自的主題。”
“……?”
“……現在正在拍的第一部戲探討的是,技術能否成為第六種生命形式?目前,生物可以分為動物、植物、細菌、真菌、病毒五個大類,但是……”
謝思清指了下其中一個演員:“他作為一個機器人,有成長,有壽命,有智慧,有情感,可以識別和模仿喜怒哀樂,某種程度上講程序只是代替了人學習的過程。那么,他真的是獨立于生命之外的東西嗎?技術能否成為第六種生命形式?第一部里你們雙方需要表現這種掙扎,也就是說,他自己把自己當什么?你又把他當作什么?再來說第二部……”
“……”
謝思清坐在一張桌子上:“那我先具體說說第一部。”
“……”
晚上,兩個演員拿到劇本之后,都表示這是一個極大挑戰,他們從來都沒有過這么多的臺詞數量,比過去說過的所有的話加起來還多。
然后謝思清拍了足足五天,才把這所謂的“機器人”三部曲的第一部給完成了。
他對于情-色的東西,倒是沒有什么特別抵觸,過去他自己的電影中也不是沒有,雖然還是別扭,但是他已經很努力地讓自己適應“小黃片導演”這個全新的角色。
拍攝過程中NG無數次,最后終于湊出一部可以看的。
演員叫苦不迭,表示小黃片還NG是一種慘無人道的行為。
但謝思清是個完美主義的人。只要沒有達到他的要求,他就會一直重新拍。曾經有次拍一個吃水煮雞蛋的鏡頭,謝思清拍了99遍。演員也吃了99個雞蛋,雖然每個都只咬了一口。當時謝思清讓人煮了一大鍋,快要被用完的時候,又讓人煮了一大鍋。
一般來說,謝思清是個很溫和的人。但是,對于拍戲的事,他卻非常執著,甚至是偏執。
曾經有個與謝思清和鐘揚都合作的演員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表現不好,謝思清會采取“冷暴力”,沒有什么大的情緒波動,就一直默默地重新拍,令人感到必須努力,否則真會NG直到地球毀滅,而鐘揚則會立刻釋放出一股強烈的“殺氣”,讓人覺得再不拼命絕無可能活著離開片場。
片子拍好之后公司發到國外成-人網站給人下載。
對于為什么要給國外拍,“劇組”的解釋是,為了節約人工成本。這個年頭,連個黃片都要轉移工廠。
謝思清本來不想管,但是隔了一段時間,還是抵不過過去的習慣,也注冊了一個賬號跟過去看了看眾人的評價。
一眼掃過去,全都是對長相啊身材啊等等的留言。
而后,在第三頁靠近最后的位置上,謝思清發現了一個特別的評論:“沒有人覺得最后那段話很有道理嗎?”
“……”
被人肯定了……
雖然,只是這種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