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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楚玥沒想傅縉這么敏感, 幾乎是下一瞬, 他雙目如同冷電,倏地盯緊了她。
    “你想說什么?”
    他身軀一瞬間繃緊, 方才和緩氣氛已一絲不剩,如同被侵犯了領土的猛虎, 下意識已呈防御狀態。
    楚玥已很久沒見他這姿態了, 自毒湯一事他正式搬入正房起居后, 能感覺到他的著意寬和, 平日里二人心平氣和交談著, 偶爾還能半打趣地玩笑兩句。
    不似如今, 鋒芒畢露。
    楚玥一愣,她本來只想淺淺試探一下罷了, 甚至手頭這本書,還是他的,之前隨著起居之物一起送進來的。
    也不是全新的,邊角已微微起毛, 他看過的,且不止一次。
    楚玥笑笑,探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就是翻到了, 隨口一問罷了。”
    誠然,二人已熟悉了不少,他未再表現防備冷漠,但畢竟時日尚短, 言深不妥。
    “無甚要緊的,你……”
    楚玥說不下去了,因為傅縉紋絲不動,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黑眸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那目光,無所遁形。
    楚玥頓了頓,索性坦白:“我問著確實是有一些私心的。”
    不坦言不行,傅縉太敏銳了,根本瞞不過,既話題打開已收不回來,她干脆就不瞞了。
    楚玥仰臉看他,輕聲道:“夫君先前不喜我,我知道,可我多年來也未曾做過愧對夫君的事啊。”
    事出總有因的。
    “之前的毒湯,楚姒謀算精細,手段嫻熟,恐怕……”
    楚玥頓了頓,恐怕并不是第一次了。
    其實就算沒有噩夢,估計她也能猜出兩者仇恨的節點了,最關鍵最涉及巨大利益,而又最易讓傅縉深深恨毒的,只有一處,張氏。
    聯想毒湯。
    傅縉驟閉目,呼吸一下子就重了起來,眼前閃過母親皮包骨頭骷髏一般的臉,奄奄一息,嘴巴一張一翕喃喃舍不得他和弟弟,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來,她痛苦掙扎著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畫面一轉,又見楚姒捧著福祿壽紋的藥盅,遞到母親手里,嘴角噙著笑,靜看母親一口接一口,將湯藥喝下。
    臉頰微抽了幾下,傅縉倏地攢拳,“咯咯”幾聲關節脆響。
    力道之大,他手背青筋暴突,楚玥急了,一把攥緊他的拳,急急道:“楚姒害了婆母,殺人者償命,她該死!”
    楚玥知道現在不是多好的時機,但箭在弦上,不如直說,遮遮掩掩明顯會讓情況更糟。
    她急急說:“只夫君卻是不一樣的!”
    “夫君從前不熟悉我,疑我,未肯信我。只那日過后,夫君便信全了,在我房中用膳起居,指點我尋管事分理事務,又讓我出門多帶隨衛。”
    “我想,夫君是一個可明辨黑白之人。”
    楚玥深吸一口氣:“楚姒此人心黑手辣,毒害婆母,夫君他日就算將其挖心剖肝,亦是她應償之債,與人無尤!”
    “但楚家……”
    楚玥說到情動處,不自覺支起了身體:“一人做事一人當!”
    “夫君不喜楚家,對楚家全無好感,因而不愿與之交往,這些俱是無妨的。但,且勿將這般重罪也一并責怪到楚家頭上。”
    “鄧州京城千里之遙,夫君明鑒,此真真乃她一人所為啊!”
    傅縉倏地睜開眼。
    眼前,楚玥正期待看著他。
    一雙眼角微微上翹的明亮眼眸,此刻盛滿希冀,她極真誠,手緊緊攢著他拳。
    傅縉終于給出第一個反應,他冷笑一聲:“你又怎知你楚家如此無辜?”
    此言一出,楚玥真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她措手不及,料想過他很多反應,生氣,怒憤,甚至恨毒,就是沒想過這一個。一種隱隱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有些驚慌。
    “楚婢為毒殺我母親,借名醫誤診為引,父親欲娶她,卻在祖父歸京前將我母親陪嫁俱安置出府。”
    傅縉眉目含冰:“此婢之毒固然避人耳目,然未必就無人窺得半點端倪。”
    這頭一個,就是張氏的乳母。
    乳母對楚姒觀感素來一般,覺得此女太媚,后偶爾望見一次傅延和楚姒的眼神交匯,更隱生古怪。可惜無憑無據而此女演技精湛,她奈何不得。
    名醫誤診張氏臥病,乳母盯得很緊,湯藥之事除了她指定之人,誰也不許碰。但后來有一次她家中變故,匆匆回去一趟,卻被楚姒抓緊機會,親熬了湯藥。
    乳母趕回來時,張氏剛好喝下了湯藥,她心中不安,命人去廚房捉只兔子來,偷偷將剩下的殘藥給喂了。
    后來,此兔和張氏同一天死了。
    都是久病不起,日益虛弱病死的。
    乳母不敢告知傅延,因為此時她已得知,侯爺有意續弦楚姒。
    她順從傅延安排,第一時間出了府,她打算自己趕去封地,將此事告知張太夫人,還有已確定會被老侯爺教養的小主子。
    可這一程路,她足足走了六年。
    楚玥震驚:“為什么?”
    沐陽京城距離再遠,也遠不用六年啊!三幾個月怎么也得到了。
    她心跳加速,坐立不安,因為傅縉剛才說的那句“你怎知楚家人無辜”。
    傅縉冷笑:“因為她被人追殺。”
    “俱是好手,遠非一般婦人陪嫁可比擬。”
    他俯身,俯視無措的楚玥,一字一句:“他們來自東南,乃楚氏家衛精銳!”
    他目光冷厲,楚玥心亂如麻,張了張嘴,卻忽想起她穿來的第二年夏天,楚姒忽打發人來娘家借人。
    不是第一次了,據聞是襄城伯府的大表弟有需要,她不好讓現任夫婿撥。,祖父立即就讓二叔去點選府衛,當時就由家衛頭領率一眾好手連夜出發。
    這些并不干小孩子的事,且楚溫賑災去了不在家中,楚玥更是問都沒地兒問去。
    她當時也沒有在意,姑母改嫁獨留下一個兒子在前夫家,這伯府高門看著光鮮,藏污納垢也沒啥奇怪的。
    但現在她嫁入京城,卻是知道,襄城伯彭尚很疼愛彭三郎,他憐惜侄兒幼年喪父母親改嫁,孤零零的,親自教養比親兒子還要重視幾分。
    再聯想舊事,她呼吸一窒。
    “不,不是這樣的!”
    楚玥心慌意亂:“那時楚姒說要借人,去護襄城伯府的大表弟,我當時也在壽慶堂,我聽見那人稟的!”
    傅縉短促冷笑:“你不知,楚源也猜不到?那些府衛折返,也不向他回稟?”
    他切齒:“幸而蒼天有眼,荀嬤嬤幾次險死還生,瞎了一只眼,被夫君兒子出賣,也未曾命喪黃泉!”
    天不絕人!
    若非如此,不知前情的傅縉折返京城,警戒稍低一些,恐怕這第二劑毒湯便早已窺隙穿腸而過。
    他一死,傅茂必不保,恐怕張太夫人也不能長存。
    他們一脈統統死絕,為楚姒之子,楚家外孫承繼爵位,掃清了所有障礙。
    傅縉雙手攢拳,“咯咯”作響,滿腔憤恨翻涌幾欲透體而出。
    “楚源從江州刺史擢升鄧州刺史,是他這二十余年來最容易,他輕易就擊敗了洪州張氏張夙。”
    女婿威懾,舉足輕重,官場從來都不是光靠個人能力的地方,“說到底,不過就是為了權位不擇手段!”
    傅縉大恨:“你還敢說你楚氏無辜嗎?!”
    一聲厲喝,楚玥冷汗潺潺,她知道他沒必要騙她的,竟是這樣?怎么會這樣?
    祖父,祖父雖和她不親近,但卻待大房極好的,應該說他很疼愛自己的孩子。
    楚玥的父親,楚溫,當年趙氏生不出兒子,任氏自然不肯長子絕嗣,強硬納妾,母親賜不可辭,可他不愿,苦跪哀求,最后還是楚源頷首同意了,才按下了這事。
    事后,他又特地吩咐任氏莫要刁難大兒媳,否則兩廂為難內闈不寧的還是大兒子。
    故而,任氏不喜趙氏,多年來也只是忽略冷淡訓斥,趙氏的日子不難過。
    所以一直以來在楚玥心目中,祖父雖不親近,但還是不錯值得尊敬的。
    可偏偏聽了傅縉的話,她竟有一種不出奇的感覺。
    實在是楚源都在一生致力重振楚家,為此他能毫不猶豫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冒險留守瘟疫區,暴雨急上將崩河堤,如此種種,楚氏能從谷底重新掙扎上來,絕不是僥幸。
    她心亂如麻,喃喃:“可,可楚氏還有其他人,他們都是不知道的。”
    她仰臉急道:“比如,比如我父親,他就是不知情的。當時,他……”
    “滑天下之大稽!”
    傅縉怎會相信,嫡長子,家族繼承人,鎮北侯府可謂家族大計,楚溫怎可能不知?
    “楚家人的血都是骯臟污濁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一家子污穢鼠輩也配用?!”
    他倏地看楚玥:“況且,你可知罪大及滿門,一逆夷九族?”
    內舉不避親,罪大可誅族,這里向來都是一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講究株連的封建社會。
    楚玥喉頭動了一下,“我,不,不是這樣的……”
    “你不必再說!”
    傅縉雙目猩紅:“楚家人心思陰險,手段毒辣,統統都是一丘之貉!”
    他重重拂開楚玥的手,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楚玥跌坐在榻上,錦墊柔軟,熏籠火旺,她卻全身冰冷,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
    腳步聲漸漸遠去,寒風自兩扇大敞的隔扇門中灌入,孫嬤嬤等人急急沖入來,“主子,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
    半晌,楚玥動了動,她慢慢側身,一寸寸倚在榻沿,“嬤嬤,莫要擾我。”
    她闔上雙目:“我想靜一靜,想一想。”
    “哦,好。”
    一件滾邊大毛斗篷覆在身上,楚玥臉埋進去,她要想一想,想一想。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啦寶寶們!愛你們,么~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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