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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喜樂震天,鞭炮炸響,迎親車隊緩緩前行,楚h撩起蓋頭,撲至軒窗邊。
    隔著一層朦朧水霧,她看見父親母親沖她揮手,讓她回去。
    人聲鼎沸中,描金大婚車轉過街角,黑瓦高墻的鄧州刺史府再看不見,她才在乳娘侍女的勸說下松了手。
    眼睛很熱很漲,胸腔憋得難受,楚h痛痛快快哭了一陣,閉目努力緩和情緒。
    旁的女孩出嫁,是踏上人生另一個階段,而她,更多是一處前途未卜的獨木橋。
    她應該更冷靜的。
    她應篤信,這個坎總能邁過去的。
    楚h長吐一口氣,睜開眼睛,命如意絞了帕子來,讓她抹臉。
    打理妥當,婚車已出了鄧州城,喧鬧的人聲逐漸拋在身后,接下來的七八天,她都將會日行夜歇,行進在赴京的路途上。
    趕路很枯燥,楚h除了思忖入京后會遇到的人事,以及應對方式外,并無其他事情可做。唯一值得說一說的,只有那個代兄迎親的傅茂。
    出了鄧州的第一天傍晚,他們在津陵縣郊的驛舍投宿,婚車剛停妥,楚h就聽見外頭有個音色甚清,明顯是少年的嗓音道:“嫂嫂,驛舍已備妥,請嫂嫂下車安歇。”
    傅茂今年十五,比楚h還要小一歲,車簾撩起,只見一半大少年正立在車前拱手相請,頗單薄,斯文秀氣,眉眼和兄長倒有幾分相似,只臉上卻帶了幾分弱態的蒼白。
    一看就不是個壯實的。
    楚h對傅茂印象很深,哪怕兩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夢中那個“她”正是因為涉及了傅茂的死,才被傅縉如此恨毒,恨不得挫骨揚灰。
    但具體涉及過程,“她”本人也是稀里糊涂,只曉得已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鑄成大錯,震駭惶恐,直接導致那個以“她”的觀感和視角展開的夢混亂了一段。
    楚h也不清楚傅茂的具體死因,只能一再告誡自己日后需多多小心,萬不能成了人家手上的刀。
    不過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現在她掀簾見了拱手的傅茂,立即微微斂衽還了一禮,“有勞二公子?!?br/>     傅茂一邊說“嫂嫂多禮”,一邊連忙避退幾步,好讓楚h下車。
    傅茂的眼神很清澈,明顯城府不深,和他兄長似兩個極端,觀其言行,他對楚h并無多少芥蒂。
    那他知曉母親亡逝的真相嗎?
    楚h認為是知道的,登上婚車后她撩簾回看,雖淚眼朦朧惦記父母,但旁人也盡收眼底。
    傅茂立于刺史府大門前,很沉默內向,無半絲此刻的平和坦然。
    年紀小,心性有差異,大約他并未遷怒和自己差不多大,明顯無法涉及長輩恩怨的楚h。
    在這種環境下,少一份惡意也是好的,能讓人多一點信心。
    楚h提起裙擺下了車,朝他點了點頭,這才是侍女的攙扶下往客舍而去。
    ……
    再說楚家。
    喧囂的鞭炮喜樂下,陰霾盡去,楚家男人興高采烈,暢飲開懷。只除了楚溫,他不舍失落,送走了披紅描金的婚車,喜宴尚能歡笑,待賓客散盡,連續幾日情緒低迷。
    一日議事畢,二弟楚雄拍拍他的肩,笑:“侄女得良婿,兄長為何不快?”
    “我有一事,欲詢問父親?!?br/>     楚溫卻蹙眉:“父親,不知我家與鎮北侯府,是否有舊怨?”
    楚h不敢把噩夢和盤托出,但挑揀著說一些還是可以的。她說,夢中傅縉與她家有舊仇,故而冷待她。平白無根的楚溫自然未信,他還安慰了女兒,說夢境光怪陸離什么都有,勿以為真。
    只日前傅茂的表現,卻讓他生了些許疑慮。
    傅茂年少,歷事少,城府淺,不過楚家眾人也不認識他,各人性情有異,沉默疏遠也無甚出奇的。
    但楚溫嫁女不舍,特地尋了傅茂囑托一番,他忽發現,少年比剛才在大門前有些不同,臉沒繃得那么緊,話多了點,神色也和緩一些。
    要說兩者區別,方才大門人多,現在人少;而剛才是楚源領著兩個兒子和傅茂說話的。
    忽想起閨女和他說的那個夢。
    這幾日間,不經意間總想起,故而由此一問。
    正端坐書案后的楚源,聞言眉心一蹙:“你何處聽了這胡言?”
    他面露不悅。
    “兄長何出此言?”
    楚雄見狀埋怨:“我家與鎮北侯府兩代姻親,親密無間,如今傅家又助我家脫離險境,何來仇怨?兄長莫要聽信胡言來質問父親。”
    楚溫慌忙站起:“父親恕罪,孩兒并無此意。”
    楚源也未苛責長子:“坐下罷,我家幸免于難,略有一二妄言不足為奇,不可輕信?”
    楚溫羞愧,忙拜:“孩兒謹遵父親之命。”
    他想,大約是傅茂深居簡出慣了,人多不自在,是自己糊涂了,竟聯想到小女孩兒的黃粱一夢。
    楚溫深深拜倒,上首楚源和次子對視一眼,眉心攏了攏。
    ……
    這時迎親車隊,已即將抵達京城了。
    在距離京城南門三十里外的谷鄉驛舍,隊伍停下。傅茂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這一段,將由傅縉親迎。
    沐浴梳洗,描眉涂脂,卸了一路的沉重鳳冠和喜服再次上身,大紅鴛鴦蓋頭重新覆上。
    在婚車上等了約莫兩刻,外頭一陣騷動,緊接著鞭炮炸響,喜樂齊鳴。
    如意等人高興又緊張,“女郎,世子爺來了!”
    是啊,終于來了。
    楚h撩起蓋頭,囑咐:“謹慎些,進了侯府就按先前安排歸置值守?!?br/>     如意等人俱以為是防止侯府人看輕了自家,忙忙應了,一臉嚴肅,又道:“女郎,您快快把蓋頭蒙了,今兒你可不能自己揭?!?br/>     時機不合適,楚h也未再多說什么,點點頭,讓那片殷紅重新覆上。
    婚車很快就動了,一路喜樂未停,有仆役端著錢簍子綴在末尾,隔一陣子撒一把大錢,歡呼聲賀喜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的熱鬧。
    楚h腰背挺直,靜靜端坐,不知過了多久,婚車終于停了下來。
    又是一陣震天的鞭炮聲,披紅掛彩的鎮北侯府,今日賓客盈門,起哄聲,笑鬧聲,見了新郎官引婚車至,瞬間拔高至頂點。
    傅縉玉冠喜袍,微笑溫潤,朝四方稍一拱手,翻身下馬,立于婚車前。
    鎮北侯府的朱漆大門前,早已鋪就了一直通前廳禮堂的丈寬紅毯,婚車正正停在紅毯處,外面有個婦人的聲音,大約是喜嬤嬤。
    “請新夫人下車。”
    楚h被攙扶下車,一截子紅綢被遞在她手里,另一截則遞往她身邊。
    她身邊站了一人,紅袍皂靴,一身新郎官吉服,毫無疑問,這是傅縉。
    禮官唱:“新郎官引新婦進門!”
    隔壁那對皂靴往前邁了一步,楚h深吸一口氣,緩緩跟上。
    一步又一步,登臺階,入大門,過火盆,跨馬鞍,進入禮堂。傅縉每至一處障礙,緩步甚至停頓,耐心等候,周圍一片叫好聲艷羨聲,嘖嘖稱贊。
    楚h不禁苦笑,果然無可挑剔。
    至此處,陪嫁侍女已不能攙扶她。如意等人一松手,喧囂聲如潮,眼前赤紅一片,僅見縫隙處那一雙簇新的皂靴和一截繡了吉祥云紋的喜袍下擺。
    楚h真真切切感覺到,她只身入了鎮北侯府。眼前卻非可托付一生的良人,而是表里不一很可能欲親手取她性命的仇家。
    并無退路。
    雙手緊攢成拳,指甲刺入掌心,驟一陣刺痛,她睜開眼睛,舉步往前行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最后,心思各異的二人在禮官一聲高唱“禮成”之中,結成了夫婦。
    “送入洞房!”
    傅縉微笑和熙,眸底波瀾不興,淡淡看這個今日起占據他妻位的楚氏女。
    他身高體長,而她只堪堪到他肩膀,抓住紅綢的一雙纖手瑩白似雪,卻愈發襯得一身新嫁娘的艷紅刺目,偏他不得不放緩腳步。
    耳邊依稀聽見有賓客艷羨“……鄧州楚女,皎如明月”,他心下冷冷。
    楚h被紅蓋頭遮擋了視線,她不得不隨著那雙簇新的皂靴前行。一步一步地走,歡聲笑聲不斷,她心如止水。
    新房終于到了,她被引至喜床沿坐下,一連串冗長的規矩喜禮,最終那喜嬤嬤拖長調子,“請新郎官揭蓋頭!”
    一根纏了紅綢的秤桿伸到蓋頭下,她靜靜看著,那秤桿一挑,那片如火的赤紅終于去了,眼前一片刺目光明。
    她不適垂了垂眼瞼,復又抬起。
    眼前站著的正是傅縉,一身殷紅描金的吉服,寬袍廣袖,持秤而立。這種艷麗的顏色,喜慶是喜慶,但太過濃烈一般男子撐不起來,偏他身形頎長,腰背挺直,反壓服了大紅穿出一種大氣昂藏之勢,世家子的風流驕矜盡顯無遺。
    “請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端起那個白玉如意紋小酒杯,楚h垂目就唇,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傅縉。
    濃長的眼線,微微上揚,鼻梁很挺,五官略深邃,長相極大氣,非??∶赖囊粋€年輕男子,他唇角微微挑起,帶著一絲溫和的笑。
    所有的禮已成了,喜嬤嬤等正收拾退下,新郎官也不能久留,該馬上出去宴客。
    臨行前,“你先卸了罷。”
    醇厚的男聲和緩,他微微笑著,一旁喜嬤嬤和仆婦隱蔽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曖昧眼神。
    只楚h卻覺,他唇角弧度始終沒丁點變化,那絲挑起的笑意從未滲進過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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