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碗筷收進(jìn)廚房,剛打開水龍頭,手還沒接觸到?jīng)鏊捅唤o云捻著手腕甩開。
他把我擠到一邊,瞟了我一眼:“我洗,這段時間就不要做飯了。”
我依在水池邊看著他瞇著眼專心洗碗的樣子,就像在欣賞著名畫家倫勃朗的那副浪子回家,這比喻在藝術(shù)含義上是不恰當(dāng)?shù)模o我的沖擊卻很類似。
江辭云洗完碗丟給我一張銀行卡,和我說頭還是痛要早點去睡。我毫無困意,又怕待在臥室吵醒她就窩在客廳拿看視頻。大概到了凌晨十二點半,我的又一次響了,沈茵的新號讓正值精彩的視頻畫面戛然而止。
我忙接下電話:“沈茵。”
電話那頭傳來沈茵隱忍的哭腔:“小穎,你能來我這一趟嗎?”
沈茵真的很少哭,可一旦哭了,絕不會是什么小事。我火燎腚兒地一下竄起身坐好:“能,把地址給我。”
我沒細(xì)問她原因,只知道她需要我,我就應(yīng)該出現(xiàn)。
沈茵哽咽著:“別讓嚴(yán)靳知道,連江辭云也別說,他們可是朋友。”
她的顧慮我完全可以體會,一個想要隱藏秘密的人最恨的就是信任的人說出了她的秘密,到那時不管是不是有心,傷害都已經(jīng)一樣了。
我微微一怔,結(jié)巴著說:“好,好的。”
沈茵給了我地址,不是像麗江大理這樣名字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校莻€我從沒聽過的小鎮(zhèn)子。
到機(jī)場門口,我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天黑得要命。我看了下手表,還有一個小時電話預(yù)定的那一般才起飛。江辭云在家睡的熟,我又一時半會想不到要怎么和他說,所以連紙條都沒留,我怕吵醒他他會直接沖到機(jī)場,于是就給許牧深發(fā)了條短信,讓他明兒和江辭云說一聲我去了云南有事。
短信發(fā)出去不久,沒想到電話就進(jìn)來了,是許牧深打的。
他問我怎么回事,我沒說原因,就說有很重要的事。許牧深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丟給我一句:“你現(xiàn)在上飛機(jī)沒?你表哥的案子還有點事要告訴你。”
我問他什么事,許牧深說電話里說不清楚,我思考了下,說:“那行,但能不能別給江辭云打電話,這會他睡得沉。”
電話那頭的許牧深頓了幾秒答應(yīng)下來:“好。”
離航班起飛還有一個小時,許牧深是在我登機(jī)前三十五分鐘到的。
我先看見了他,隔著幾米的距離,我喊了聲他的名字。
他大步向我走來,看見我竟然什么行李都沒帶就問:“走這么急,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許牧深的身上總歸還是有著律師會有的理智和觀察力,我尷尬地繞繞頭發(fā),沒回答,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不是說有事情要和我說嗎?表哥的案子怎么了?”
許牧深輕咳一聲:“你表哥的案子從提交訴訟到法院正式受理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這段時間我比較空。”
“你騙我!”我驚覺自己被耍了一把。
“你半夜出去肯定是什么急事,過來看看你需不需要我?guī)兔ΑN颐靼子行┰捘憧赡懿环奖愫娃o云說,但可以和朋友說。”許牧深說得很平穩(wěn),他抬手看表,也沒管我同意不同意抽走我手里的機(jī)票看了一眼,隨后丟給我一句:“還來得及,我去補(bǔ)票。”
我有點懵,眼睜睜看著他小跑著離開我的視線。
我隨便找個了位置坐,大概十分鐘后許牧深回來,氣息還有點不穩(wěn),他喘著氣說:“補(bǔ)好了。”
他在我身邊的位置坐下,我偏頭看著他,多少有點警覺地問:“我們好像……認(rèn)識沒幾天。”
我說得其實挺含蓄的,可他輕易讀懂了我的潛在語言。
“不管認(rèn)識幾天,我們至少是朋友,更別說你還是辭云身邊的人,我關(guān)心你很合乎情理,不是嗎?”律師說話的邏輯比正常人更清晰。
他的話讓我根本無從反駁,反倒再追問下去顯得我心里有鬼。
最后的最后只禮貌說了句:“謝謝。”和許牧深一起靜靜等待登機(jī)。
我們的票不在一起,我和他相隔了好幾排,就是這不近但也算不得遠(yuǎn)的距離,還是讓我心里產(chǎn)生了些許異樣。
我已經(jīng)算不清這是第幾次許牧深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他給我的印象很獨特,很喜歡笑,有時也會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即使我們曾經(jīng)有過一兩次短暫的肢體觸碰,但他多半都很禮節(jié)。
飛機(jī)飛行了兩個多小時降落,夢中似乎有人在我肩膀輕輕敲擊了幾下。
“到了。”許牧深的聲音讓我從短暫的小憩中醒來。
“我睡著了。”我下意識抹了下嘴,生怕因為睡相太差流出的口水還掛在嘴角。
許牧深笑了笑:“走吧。”
我和他一同出了機(jī)場,當(dāng)他再度詢問我出了什么事時,出于一種莫名的信任感,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
許牧深突然笑出來:“原來是這樣。嚴(yán)靳這個人確實比較沖動,我雖然和他不太熟悉,但也見過幾次。”
我無力的嘆出口氣:“前段時間嚴(yán)靳和江辭云還翻臉了,所以讓江辭云知道一方面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告訴嚴(yán)靳,另一方面他要是真替隱瞞了同樣影響他和嚴(yán)靳的兄弟感情。”
“我明白了,不說。”他笑了笑,溫潤如玉。
我嘆息:“你說人活著,為什么要有這么多人情世故?”
許牧深和我并肩走,甩給我一句:“你這個問題就像在問每天為什么要吃飯一樣。”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按照沈茵給的地址,我到達(dá)那個小鎮(zhèn)子的時候已是黎明。我往一條深幽的巷子里走,越走,我的心越驚。
看得出來這個小鎮(zhèn)很落后,我和許牧深之前坐在車?yán)铮抗庵械姆比A漸漸被沒落掩埋,等到了這里,更是和城市的光輝截然不同的風(fēng)景。
太陽沿著亙古不變的軌跡從東邊升起,巷子墻壁外面涂抹的泥巴層淡顯出石頭的輪廓,斑斑駁駁,很多地方留下了歲月侵襲的痕跡,就連裸露出來的石頭邊角都有著顯而易見的包漿。它甚至一點也不筆直,斜度大得可以,總感覺隨時都會壓下來把過路的人完全隱埋。
再往深處走,隱隱的哭聲穿過耳膜,在我耳朵里回旋了很久。
我的心陡然提了起來,匆匆加快了腳步,一個蜷縮著身子的女人進(jìn)入我的視線。
她坐在老式的門檻上,頭發(fā)很亂,身上的大碎花衣服讓我差點誤以為是我并不認(rèn)識的人。
可當(dāng)我看見門派號的時候一下走到了她面前,瞧了眼她微凸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請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沈茵的女孩子住?”
她抬起頭,臉色的污漬觸目驚心。
我張大嘴巴看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穎。”她嗚咽著,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茵,她是多么堅強(qiáng)的女人,多么犀利又時尚的女人,可我眼前的沈茵活脫脫像是個受盡凌辱后無助且無力的鄉(xiāng)村婦女。
我彎下腰,輕輕捧起她的臉,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當(dāng)我完全的,徹底的肯定了這個女人就是沈茵沒錯,眼淚就唰的一下毫無預(yù)兆地掉落,連綿不絕,再也止不住。
我心驚,輕聲地問她:“怎,怎么了?”
“我遇見騙子了,花光所有的錢卻沒有買到房子。我給宋融打電話,他來了,看見我的肚子他就狠狠地嘲笑我。我沒有錢,身份證也丟了,這里是最便宜的地方,一百五一個月,房租我還沒有付。”
聽見這番話,我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曾經(jīng)的戀人說過無數(shù)相濡以沫的誓言,可一轉(zhuǎn)身卻往往比陌生人還要惡劣,他們嘲笑著,期待著對方過的不好,甚至詛咒著對方這一生都遭遇悲慘。
我試探扶起她,她說她疼。
我驚然地擼起碎花襯衫的袖管,全是被生生掐出來的青紫痕跡。
“他又打你。”
“沒有。姓宋的王八蛋和我說話時掐得很重,他只是掐了。我肚里有孩子呢,他沒敢打。”沈茵的聲音都變了,整個人都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充滿魅力和個性的女人。
我鼻子酸到快死,問她為什么,她告訴我宋融的公司被江辭云打擊的很慘烈,他把氣都撒在了她身上。
我一下就聽懂了沈茵的言下之意。
也許是那次船上的聚會,我被宋融等一干人當(dāng)眾羞辱,連帶反應(yīng)下,或許是我害了沈茵被宋融這樣欺負(fù)。
沈茵一邊哭,一邊輕聲罵了句:“要不是我現(xiàn)在有孩子,我就是拼盡全力也好好活一把,讓宋融這個王八蛋看看別小瞧咱女人。艸他媽。”
我看著不斷掉眼淚的沈茵,聽著已不如從前有氣焰的話,深刻體會到了她的無助和悲傷,緩緩地說:“我沒懷孕,我手腳健全,你的債我?guī)椭阌懀@次我一定要做好,必須做好。這輩子我好人已經(jīng)做夠了,傻子也做夠了,如果壞人可以活得爽快,我寧可做個無情的卑鄙小人。”
我的眼淚比沈茵滾得更兇,許牧深的紙巾悄悄遞了過來,我看了他一眼。
晨光中的許牧深身子筆直,他淡笑著說:“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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