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題目是兩文一詩,即兩篇雜文,一首試帖詩。</br> 第一題是:百姓足君孰與不足?</br> 這句話出自《論語.顏淵》。</br> 哀公問于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br> 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br> 意思是若百姓豐衣足食,皇帝又如何會不富足呢?</br> 若皇帝或者一地主官重視“年饑,用不足”,即糧食用度不足的問題,從而大力發展農業生產,平民百姓自然能逐漸富足起來。</br> 蘇惟生自底層掙扎數年,雖本朝平民日子還算好過,凍死餓死的人少了許多,卻也不是從未見過聽過。</br> 對于這個話題,他實在也有一肚子話說,根本不必搜腸刮肚地思索。因此腦中略略一過,便提筆在稿紙上寫下第一句話,</br>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br> 以兩句話破全題要義——下頭的民眾致富了,上頭的國君自然也會富足,國庫充裕。</br> 接著寫道,“蓋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哉,君豈有獨貧之理?”申明破題之意。</br> 這種寫法其實是前朝慶隆帝他爹在位時便時興起來的八股文,專為科考之用。當時眾多文臣皆稱之為“制藝”,以為此種寫作形式最為公平,也最能考察學子智力。</br> 太祖建國之后曾致力于改變這種現象,認為“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材有甚于咸陽之郊”。(出自顧炎武)</br> 但新的朝代是建立了,舊時的文風文習早已深入文人骨髓,太祖在位不過三十年,如何能輕易改變舊習?</br> 太宗繼位七八年后,在科考中作八股文的士子便有如過江之鯽,勢頭再也無法遏制。</br> 其實照蘇惟生看來,太宗也并不想遏制,不過做做樣子便順勢而為了。</br> 至于原因嘛,當年他在御前伺候時也聽慶隆帝提過一嘴——“天下讀書人若只顧研讀經書,鉆研八股之要義,自然不會再有閑情關注朕的私事!”</br> 蘇惟生從前只做帝王耳目時不知,如今卻漸漸明白,不過是上位者怕了有識之士的口誅筆伐,防文人之口甚于防川,只想培養一批又一批只忠于皇家的臣子罷了。</br> 尤其,據說這一形式的文章作法能最大程度地排除世家大族于科考經驗上對子弟的深遠影響,從而保證科舉的公平性,為皇權反制經學世家對朝政的把持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br> 舉凡做皇帝的,能不喜歡嗎?</br> 杭知府指點他們文章時,早便提過這位賀學政出身貧寒,科舉之路也不太順遂,是本朝八股文最堅定的擁護者。</br> 因此那段日子在博陽府,杭知府要求他們作的全是八股文,為的就是投主考官所好。</br> 其實蘇正文之前也不是沒教過……那個啥,畢竟水平有限,所以蘇茂謙幾個都只學了個皮毛,在杭知府手上才有了明顯進益。</br> 蘇惟生就不說了,嫩殼老心,當年在御前不知看過多少前十名貢士的文章,對其中的門道大致是心中有數的,缺的只是實際寫作罷了。</br> 所以他們幾個早就決定了,這次院試中所有的經義題都要用八股文的形式來寫。</br> “照我說,用這種方式寫文章更簡單才對!”蘇惟生暗道。</br> 格式都是分明的,承題之后便是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后股、最后是束股。對他這種深受前朝荼毒的半個書生,無異于如魚得水。</br> 因此按這個步驟,他寫得愈發順暢,</br> “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告哀公,蓋君之加賦,以用之不足也……”</br> 對面的于大志磕磕絆絆地想出幾句記在稿紙上就再也寫不下去,那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了蘇惟生身上。</br> 卻見對面那小孩兒正伏案疾書,雖看不清紙上的文字,也能瞥見雪白的紙張上已是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臉色頓時就黑了——這小子腦袋是怎么長的!</br> 心思一亂,剛剛才有的一點頭緒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憋得滿頭大汗。</br> 整整一個上午,過了午時于大志都沒能再寫出一個字,因此看向蘇惟生的眼光也愈發不善。</br> 其實這也是難免的。</br> 你說你一個考生,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文章上,只動不動就往對面瞟,看人家寫得越多,他就越急,越急腦子就越轉不動,寫得出來才怪了!</br> 八股文說起來簡單,但作完一篇再加上仔細檢查了幾遍,也用了大半天時間。</br> 此時剛過未時三刻,大部分人都吃過飯挨個去了一趟茅廁。</br> 至于蘇.腦子好.惟生嘛,方才全神貫注時沒察覺,這會兒心神一松,那惡臭就一股一股往鼻子里鉆,熏得人幾欲作嘔,縱是再饑腸轆轆,也是連一滴水都喝不進去的。</br> “我寧愿種地也不想在茅廁邊待足三天!”</br> 蘇惟生欲哭無淚地扯起衣袖掩住口鼻,找出自帶的艾香點燃放在墻角,白煙裊裊,片刻間便彌漫了整個號房。</br> 心中這才覺得好受許多,可飯也是真吃不下去的,便索性忍著饑餓先看下一題,等晚些時候臭味散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