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思喃懶得和大伯他們多說話, 所以干脆扭曲他的話，再在他們反應不過來的時候離開。
    剛剛倪健安讓她進包廂，為了以防萬一, 所以自己沒進里面，忘了這走廊是公共場合。
    而寧園是南城這邊最矜貴的地方。
    剛剛倪思喃說的太過開心, 也忘了聽聲音，壓根沒注意有誰來到了自己身邊。
    傅遇北這一聲嚇到了她。
    倪思喃原本臉上的笑停住，但偏過頭的一剎那又揚起一抹淺笑：“……傅叔叔也在這呢？”
    自己說的話, 是全被聽到了？
    傅遇北站在對面，眉目微斂, 笑了一下。
    然后是將近半分鐘的寧靜。
    倪思喃頭一回在心里刷了屏“這男人神出鬼沒偷聽本事一流”“怎么著還能怎么演”中來回轉換。
    “嗯, 剛好經過。”
    傅遇北不急不緩開口。
    倪思喃提著心不敢信，又覺得不會那么巧，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傅叔叔剛才沒聽見什么吧？”
    她的心思全在眼睛里。
    傅遇北逗她, “聽到了會怎樣？”
    倪思喃下巴一抬, “不怎么樣。”
    自己又不可能殺人滅口。
    傅遇北又問：“所以你想讓我聽見什么？”
    “沒什么——”倪思喃反應過來他是沒聽見的意思, 心思一轉, 低頭裝羞澀：“就討論家里的一些小秘密……”
    一個長輩總不可能打聽小輩的秘密吧。
    “沒有。”
    足足十秒后, 傅遇北才徐徐開口。
    倪思喃被吊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眉眼立刻明艷起來：“那我就不打擾傅叔叔了。”
    傅遇北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倪思喃腳步輕快，拎著的包在空中晃蕩, 披著的頭發在背后如同海藻一般。
    遮擋住了半露的肩膀。
    她的背影窈窕姣好, 走起路來帶著風, 喬特助默默心想：巴黎那邊的頂尖秀都比不上這幾步。
    他又偷偷看了眼自家老板。
    早在倪大小姐說話的時候, 他們就路過了這里，可以說是基本上從頭聽到尾。
    傅總還說沒有聽見——
    怎么突然騙起小姑娘來了？
    倪健安抹了把額頭：“傅總。”
    剛剛的事不是他說的，都是倪思喃說的, 和他可沒有關系，有事找倪思喃去。
    他想讓倪寧嫁給傅遇北，但壓根沒可能。
    得知最近京際的事，倪健安的想法直接煙消云散，把目標放在了傅成川身上。
    誰知道倪思喃扭曲他的話還被傅遇北聽了個正著。
    “剛才的話都是隨口說的，隨口說的，您不要放心上。”倪健安笑道：“我這個侄女被寵壞了。”
    “是有點。”
    傅遇北想起倪思喃的兩副面孔，眉梢輕抬。
    倪健安沒想到他會附和贊同，所以估計他也是不喜歡這種嬌縱過頭的名媛。
    他唉了聲：“都是老爺子平時太——”
    傅遇北的手指停在腕表上，視線漠然，聲音不咸不淡。
    “倪經理有時間和小姑娘糾結，不如把精神放在公司上，讓倪老爺子一把年紀少操心。”
    “……”
    倪健安瞪著眼，眼睜睜地看著男人離開。
    包廂門被推開。
    傅遇北踏著走廊燈光走進來，修長挺拔的身形立刻匯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見人來了，等了半天的王東立刻給邊上的一個女孩使了個眼色，裝斥道：“還不過去？”
    燈光并不是很亮，但能看清一切。
    傅遇北坐在中央，穿的一絲不茍，此刻卻帶了些慵懶，再加上深邃的容貌，讓她們心生妄想。
    女孩們的目光全都擱在了男人身上。
    王東一看所有人都在看他，心里頭不快，但又無可奈何，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一個抹胸裙女孩連忙過去，嬌聲：“傅總。”
    傅遇北眼皮子都沒抬，倒是一旁的喬特助伸手擋住，笑意不達眼底：“我來。”
    對方呆在原地。
    幾個女伴低低笑起來，“江柔，你回來吧。”
    喬特助說：“我們傅總對香水過敏。”
    王東想說什么鬼話，怎么可能對香水過敏，一看就是說出來騙人的，但又不敢反駁。
    他打哈哈：“傅總什么時候對香水過敏的？”
    傅遇北手上把玩著玻璃杯，修長的手指映出琉璃色，慢條斯理說：“今天。”
    “……”
    王東只好轉移話題，也是他請這宴的目的：“傅總，您今天的做法是不是不太合適？”
    今天京際開會，他才知道自己現在基本已經遠離中心。
    原本傅遇北不在國內的時候，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回來，就差點直接退休。
    傅遇北神色淡淡：“你說。”
    “我王東好歹也在京際待了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王東倒豆子一般，“傅總您這么卸磨殺牛不好吧？”
    他仗著資歷，越說越得意。
    “王董受累了。”
    傅遇北低笑了一聲。
    王東被笑的背后發毛，看向對面的男人，清雋的容貌下是不容置喙的冷冽。
    喬特助在桌上放了一份文件。
    傅遇北往后靠了靠，模樣慵懶，“王董辛苦做了這么多，該好好獎勵一下。”
    目光觸及到那份文件，王東整個人呆住。
    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一直以來以為自己收尾干凈，此刻卻被擺的明明白白。
    五年來傅遇北都在國外，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又是什么時候找到的這些證據？
    王東盯著眼前的男人，覺得他深不可測，忽然想起傅老爺子去世后不久，他出現在京際的那一次。
    看上去謙遜有禮。
    卻又殺人不見血。
    喬特助適時出聲：“王董這么多年做了這么多事，辛苦勞累，傅總都看在眼里，所以已經給您準備好了退休……”
    接下來的話王東一個都沒聽清。
    他整個手腳冰涼，一直到腳步聲響起，他模糊地看到傅遇北頎長矜貴的背影離開了包廂。
    在場的女伴們怕觸霉頭，也知道什么情況，對視幾眼，很快就散了個干凈。
    寧園今晚的人并不多。
    “經過今天的事，明天的會議王董應該會主動引咎辭職。”喬特助一邊按下電梯，一邊說。
    “等等！”
    身后有人叫了聲。
    電梯門被她伸手擋住，傅遇北眉頭淺顯地擰了下。
    江柔鼓起勇氣：“我……我也要下去。”
    電梯里那么大，喬特助瞅了眼她，又看了下自家老板的神色，知道他壓根沒將她放在心上。
    江柔沒聽到男人聲音，有點失望。
    她今天穿的抹胸裙，進入電梯轉身站好的時候，背后一半露在外面，連帶著上面的一只蝴蝶。
    江柔余光看見傅遇北視線掠過。
    很多男人都夸過她這紋身好看，所以她才特意那樣的角度站在了電梯里。
    傅遇北一眼瞧出目的：“紋身？”
    江柔眼睛一亮，“是，大家都說很好看。”
    “不適合你。”
    江柔臉上的驚喜一下子消失，沒想到傅遇北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還帶著點“不好看”的意思。
    等回神，電梯里已經空無一人。
    回四季灣的路上，喬特助安安靜靜。
    傅遇北靠在車上閉目休憩。
    他眼前浮現出碰見倪思喃的幾次，她也這么背對過他，從小嬌養的皮膚自然是如珍珠般瑩潤。
    尤其是背后那對蝴蝶骨。
    他見過最天然的，不必再看假的。
    傅遇北驀地睜開眼，深邃的眼眸中情緒不明，幽如深潭。
    倪思喃一路心跳異常，回到包廂里時還不平靜。
    “怎么了，從你進來到現在就沒回神過。”周未未坐到她邊上，“難道是退婚出幺蛾子了？傅成川那不要臉的又搞事了？”
    “不是。”
    倪思喃長出一口氣，“我好像惹了事。”
    周未未說：“等等，你倪咩咩還有怕的事嗎？”
    倪思喃仔細地想了一下，有啊，她和傅遇北見過好幾次面，但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放縱。
    她問：“你說你要是開一個長輩的玩笑，會怎么樣？”
    周未未想了想：“要看人吧，那種幽默的自然不會怎么樣。但要是古板點的，估計要發火。”
    倪思喃一本正經地思索起來。
    傅遇北應該算是古板的那種吧，重禮儀，又嚴苛，穿襯衫都是系到最上面一顆扣子的。
    “別想了，你爺爺在，沒人敢給你氣受的。”周未未隨口說：“只有你氣別人的份。”
    “說的也是。”
    倪思喃揚眉，轉頭將這事拋到了腦后。
    晚上她回的倪公館，因為今天和倪健安的事，她要和老爺子說說，免得到時候他多想。
    老爺子正在書房。
    倪思喃過去撒了會嬌，才把寧園的事和盤托出。
    “他的意思我清楚，但我覺得太過分。”倪思喃笑嘻嘻的，“所以我就故意逗了大伯。”
    老爺子搖頭，“你啊。”
    倪思喃又問：“傅叔叔應該不會在意的吧？”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小心眼嗎？”老爺子笑罵了一句：“傅遇北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我哪里小心眼了？”
    “哪里都，我還不了解你。”
    老爺子盯著沒心眼的倪思喃，說起正事來：“下周兩家一起吃個飯，這婚就退了。”
    倪思喃說：“好。”
    吃個飯而已。
    雖然要見到傅成川讓她不是很爽，但這種面子和利益上的事，還是能夠忍忍的。
    周一，各大品牌送來的禮盒都堆在了客廳。
    倪思喃一年四季都不缺衣服穿，除了自己去看秀買的，私人定制的，剩下的就是別人送的。
    沒人不喜歡拆衣服看。
    這些都是多年來品牌方摸索了她的喜好送來的，倪思喃挑了幾件最近可以穿的，剩下的都放到衣帽間最里面生灰。
    周三是和傅家見面的日子。
    倪思喃選了件紅裙子，張揚又熱烈，配上她白皙的皮膚，可以說是艶麗絕美。
    她一下樓，客廳都安靜了。
    老爺子眼皮一跳，“你怎么穿這么紅的？”
    “不好看嗎？”倪思喃轉了圈，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退婚可是喜事，我穿的喜慶一點。”
    “……”
    倪老爺子頭疼，“換一件換一件。”
    好看是好看，自己的孫女穿什么都好看。但是太囂張了，這還是到人家家里去吃飯，萬一把人家氣出病來怎么辦。
    倪老爺子可不想被碰瓷。
    倪思喃很善良：“好吧。”
    她回到樓上笑了會兒，哼著歌換了件淺綠色的小禮裙，紅的不成，綠的總行了吧。
    倪老爺子終于沒再發話。
    倪思喃走到半路上想起來，“今天是傅家人全都在嗎，那傅遇北也在？”
    “沒大沒小。”老爺子點了點她額頭，“他是傅成川的叔叔，怎么可能不在。”
    加上還有京際股份的事。
    作為京際的掌權人，傅遇北肯定清楚。
    自從寧園一事之后，倪思喃再沒和傅遇北見過面，畢竟有點兒尷尬，她也心虛，嘆了口氣。
    倪老爺子笑了，“小小年紀嘆什么氣。”
    他們到傅家時已經臨近中午，老爺子是長輩中的長輩，自然是所有人出來接的。
    倪思喃扶著他，又乖又有禮貌。
    傅成川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她，安靜時候的倪思喃真不是一般的令人心動。
    和老爺子說話的時候，聲音嬌嬌的。
    “成川。”身旁響起叔叔冷冽的聲音。
    傅成川猛地回過神來。
    倪思喃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還不忘得意地笑了一下，把傅成川剛剛起來的旖旎心思刮的一干二凈。
    老爺子一路上都在和傅遇北說話。
    傅成川不禁想起上周回家，傅遇北神色淡漠，突然提了京際還有退婚的事。
    他知道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但沒想到就連退婚的事，叔叔都要插一手，讓他不要拖拉。
    這么幫著倪家的嗎？
    倪思喃坐在那兒，看上去卻像是在認真傾聽，還不時地點頭，其實已經思想放空發呆去了。
    傅遇北視線掠過她，覺得好笑。
    半天，倪思喃終于收回心神，又裝出乖巧的樣子。
    她找了個借口離開，和周未未聊起今天的事，周未未說要給她訂一束花慶祝。
    回去的時候她和傅遇北迎面撞上：“傅叔叔。”
    傅遇北嗯了聲。
    見他看著自己，倪思喃也低頭看了下，琢磨著自己穿的應該沒什么不對勁吧。
    傅遇北問：“退婚開心嗎？”
    倪思喃警惕，不會是給侄子找回面子的吧，但是現在兩家沒關系，她無所謂。
    當然開心啊。
    “我本來想穿紅裙子，但是爺爺不準。”倪思喃露出可惜的表情，明明白白臉上寫著“便宜了傅成川”幾個字。
    她仰著臉，一對漂亮的眼里盛著星光。
    傅遇北淡笑：“你爺爺想的周到。”
    面前的女孩皮膚白得發光，綠色顯嫩，穿紅的必然是鮮明對比，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幽邃。
    “這件就很好。”傅遇北望向她。
    倪思喃一點也不虛地收下夸獎，過了會兒，忍不住悄么么打聽：“傅叔叔，你知道傅成川怎么這么快答應退婚嗎？”
    明明之前還拖著的。
    傅成川看起來就不想錯過倪家。
    她正猜測著其中的原因，耳邊響起男人醇厚磁性的嗓音：“我讓的。”
    倪思喃忽地怔愣住。
    傅遇北唇邊略起一點弧度，凝視著她，慢條斯理地說：“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他問：“倪思喃，你要怎么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