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在醫院住了三天, 二次檢查結果都出來后,醫生建議姜宛繁回家休養。
在所有人心落地時,卓裕一個人去到醫生辦公室。
他很直接, “徐醫生,我想聽一句實話。”
徐醫生說:“我不能給你打包票, 事實上,任何患者任何疾病, 我們都做不到百分百診斷。但從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是不錯的。她家里有遺傳病史,眼睛又是這么個情況, 所以, 定期復查, 注意保養。就算以后有變化,也能及早發現, 及早治療。”
姜宛繁從北京回來后,呂旅她們才知道她眼睛的事。
上家里探望時, 呂旅見著她的面就開始哭, 哭得順不來氣。
姜宛繁哭笑不得,“收一收, 鄰居要來投訴了啊。”
“一層一戶, 沒鄰居。”呂旅抽噎著說。
“觀察這么仔細啊。”姜宛繁笑。
“我的夢想就是在這里買一套房,這輩子做不到, 下輩子也行。”呂旅情緒平復了, 淚眼巴巴地望著姜宛繁, “師傅, 你還能繡東西嗎?”
姜宛繁說:“能。”
卓裕下意識地睨她一眼,沒說什么。
這一天家里真熱鬧。
謝宥笛過來的時候,盛梨書也在。
進來之前, 屋里氣氛挺低壓的。連盛梨書都沒了逗弄他的心思。謝宥笛站在門口,試探性地叫了聲:“汪?”
姜宛繁抬了抬下巴,“喏,你家柯基跟你打招呼呢。”
盛梨書無精打采道:“知道了,待會帶你去做絕育。”
謝宥笛:“……”
看完這一撥,卓裕跟他們打了商量,人沒事,以后盡量不過來。說到底,攤上這事最難受的還是姜宛繁自己。表面上沒什么,心里頭一定不好受。
大伙達成共識,謝宥笛走的時候留意到家門口的快遞箱子,“買東西了?”
卓裕嗯了聲,“買了燈。”
晚上,姜宛繁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卓裕蹲在地上,弓著腰忙碌,腳邊是個小型工具箱。聽見身后的動靜,他頭也沒回,“先別過來,有釘子。”
姜宛繁聽話地坐在沙發上,沒多久,卓裕忙完了。
從主臥到客廳,包括衛生間和廚房,每隔2米都裝了一盞小夜燈。
醫生說了,她夜盲癥的情況以后也許會加重。
“你晚上起夜就叫我,如果我回來晚了或者出差,自己慢點兒走。這燈是感應的,光線一暗就會亮。”
之后,卓裕彎腰,手一撈,從沙發上將她抱起放去床上。
卓裕從背后貼著,無聲地圈住腰肢。
他的呼吸勻稱,和平時無異。
姜宛繁其實一直睜著眼睛,背對著,盯著窗簾上幽幽的光影。
忽然,掌心覆蓋上來,蓋住她的眼睛。
卓裕的嘴唇貼著她的背,“閉眼。”
姜宛繁翻了個身,借助暖黃的夜燈,彼此的眼眸像淡淡的琥珀。
她猶豫了番,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靜了靜,卓裕緩緩把眼睛閉上,“不是怪你,是想打你。”
姜宛繁伸出手,“吶,現在給你打。”
卓裕別開臉,“我不吃這一套。”
姜宛繁蜷了蜷手指,沒趣地收回,“那個時候要比賽,你這邊也要拍攝,我想著,過了這一陣再去治。”
“什么時候察覺的?”
“比賽進入第二輪的時候,晚上看東西看不清,雖然以前也有過,但都不像這一次,稍微暗一點的環境,我都要適應好久。”姜宛繁不敢再隱瞞,坦白道:“我自己約了體檢,那邊眼部檢查設備不夠精細專業,醫生囑咐我,去眼科醫院做詳細檢查。”
卓裕淡淡接話:“我那時接到拍攝宣傳片的通知,你不想讓我分心,就一直拖延著。”
“也沒拖太久。”姜宛繁小聲辯解,“這一次是我沒防護,以為在黑暗里注意點就行,沒想到被強光給刺著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卓裕好一會沒發聲。
他至今不敢回想那一天,血液倒灌,靈魂失重。
半晌,他嗯了聲,“你好樣的。”
姜宛繁知道他生氣了,于是扒拉著手臂撒嬌,“我知道錯了。我以后一定聽你的話,什么都不瞞著你,天天纏著你,煩死你,當你的拖油瓶,你去哪兒,我就去哪。”
卓裕反應平平。
姜宛繁沖他眨了眨眼,“晚上你要不要做點什么?你說什么我都做。限時福利哦卓老板。”
“我不是卓老板。”卓裕終是忍不住,語調高了些,語氣也嚴肅,“我是你丈夫,是你伴侶,是你愛人,是跟你過下半生,跟你生兒育女,共組家庭的人。我不需要一個,拿自我奉獻精神當偉大的人,更不需要在家庭里充當犧牲角色的人。別人我不清楚,但在我這,絕不允許。”
緩了會,卓裕后知后覺,自己的態度大概嚇著她了,于是微微嘆了口氣,“以前見你,多拎得清一姑娘,怎么跟我在一起后,反而變傻了呢?”
姜宛繁愣愣問:“傻嗎?”
“這還不傻?”卓裕剖析她的心理,“怕拖累我,怕耽誤我,怕我錯失一個你認為的好機會,怕這成為我的一生遺憾。”
姜宛繁默認。
“可姜姜,我并不在意這些。”卓裕捏了捏她手腕,“你忘記了么,我決心離開兆林,重新創業,開這家滑雪俱樂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
“你不在,我做這些,又有什么意義?”
姜宛繁啞著嗓子,“哦。”
人生的意義,是因為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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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耽擱了幾天,俱樂部里一堆事要處理。
卓裕原本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姜宛繁說:“你去吧,媽下午就來了,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再說了,你這么緊張,搞得我也緊張。本來好好的,反而覺得自己不正常了。”
卓裕這才被說服,“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回來得快。”
他走了二十分鐘,周正來了一趟家里。
周正恰好在外邊辦事,也是回俱樂部的路上。卓裕給他打電話,有些票據合同擱家里忘了拿,讓他順路取一趟。
姜宛繁給周正泡了一杯茶,也不是很急辦的事,她讓周正喝茶休息會再走。
周正環視一圈客廳,由衷夸贊,“布置得真好。”
姜宛繁笑,“都是卓裕弄的。你試試這個茶,我奶奶自己曬的茶葉。”
周正品了兩口,“好茶。”
過了一會,他指了指她的眼睛,“好點兒了嗎?”
“沒事了,是他過度緊張,其實不影響正常生活的。”姜宛繁拿起果盤遞給他,“正哥,平時你也幫忙勸勸他,他這段時間也辛苦。”
周正笑,“心也挺苦的。那天晚上1點,他給我打電話,接通后又不說話,把我給緊張的。”見姜宛繁面露狐疑,周正解釋:“就你住院那晚。我喂了半天,他才開口。你可能不相信,這是我第一次他在哭。”
雖然沒哭出聲,但那種壓抑的,極力忍耐的,緊繃到最后一秒終于破碎的情緒,隔著電話,讓人心如刀割。
“他那時就告訴了我兩件事,第一,你病了。第二,他要變現一部分信托理財,越快越好。”周正目光重落于她,“我問他原因,他那么堅定地告訴我,要帶你去治病。國內看不好,就去國外。錢花完了,就賣房子。一套一套賣,一定要把你治好。”
姜宛繁神色怔怔。
周正詫異,“他沒告訴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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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裕辦完事就回來了,臘月寒冬,他額上竟有細膩的汗。姜宛繁一看就知道,這是跑著過來的。大驚小怪的話舍不得說,一雙眼睛就這么咕嚕嚕地看著。
卓裕彎腰換鞋,不由緊張,“怎么了?”
姜宛繁連人帶撞的,從背后抱住了他。
卓裕沒盤穩,掌心撐在木門板上,扭頭發笑,“這是怎么了?”
“以后我當家。”姜宛繁悶聲。
卓裕一聽,明白了,“周正跟你說的。”
“他不說,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告訴我。然后背著我,把家里的東西都賣掉。”姜宛繁掐了掐他的窄腰,“準備跑路嗎?”
“跑。”卓裕挑眉,“然后找個十、七八個新老婆。”
“一個伺候我吃飯,一個幫我洗衣服。”姜宛繁安排道。
卓裕樂的,拍了拍她手背,“乖啊,咱不當黑心夫妻。”
姜宛繁一直覺得,自己這事只是意外。所有人焦慮、著急,是他們想太多。可周正跟她談過之后,她才驚覺,在卓裕那,她真的是全部。是傾盡所有,赴湯蹈火,也要保護的至愛。
晚上,卓裕自己做了兩碗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面條,姜宛繁驚呼,“廚藝進展迅速啊卓老板!”
卓裕不為所動,“兩碗面條而已,別夸得這么神乎。”
“可是很多男人都不會做飯。”
“他們不是蠢就是懶,一頓飯而已,三十歲的人了,哪有不會做的。”卓裕嗤之以鼻。
姜宛繁捧著臉,眼亮如星,“卓老板,你太帥了。”
卓裕催她快吃,“這種表揚很真心,以后多夸。”
姜宛繁覺得自己像一顆被捧在手心的珍寶。
有自信,很神氣,跟個孩童似的,不停纏著卓裕要答案。
“我和你折過星星的班長比,誰漂亮?”
“你。”頓了下,卓裕無奈,“寶貝,你還惦記著我的年少輕狂呢。”
“你是不是很愛我?”
“愛的。”卓裕捏了捏她的臉,“無論你問多少次,我都會這樣回答。”
姜宛繁像只樹懶,整個人掛在他胳膊上、腰上,撒嬌道:“不夠,不詳細,不認真。給你一次機會重新答。”
卓裕被她膩歪得心里發顫,心尖一點點地被蜜糖裹滿。
他反身,化被動為主動。捏著姜宛繁的手腕往上舉,長腿一擠,逼得她連連后退。
“那天你在雪場暈過去,我離你那么遠,我心都要死掉了。后來到醫院,醫生給你做檢查的時候,我就一個念頭,傾家蕩產也要治好你。”
“等結果出來時,我理智了些。傾家蕩產可能治標不治本,于是我咨詢了眼角膜捐獻的事。”
“你決賽那天,我在觀眾席上遠遠看著。網上那么多人叫你老婆,可你叫我老公,我心里又稍稍平衡了些。”
姜宛繁快要背抵墻壁時,卓裕的手繞到后邊,墊著,不至于撞疼了她。
兩人的距離很近,眼眸里每一寸光影變化,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你答應嫁給我的那一刻,我就想,從今以后,為你生,為你死,我都是愿意的。”
“你不好追,自身條件好,精神也強大,怡曉曾經說你,有個閃閃發光的靈魂。”卓裕低頭,與她額碰額,“但我就是想追,要追,死皮賴臉也要把你追到。”
“為什么?”
“因為見你的第一面,第一眼,就覺得你在對我說話。”
姜宛繁目光變軟,“什么話?”
“斬。”
自此之后,愛斬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