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院子里, 瑟瑟西風蓋不滅向女士的怒火,往后瞄了好幾眼屋里,確定沒人便再也演不下去。“姜宛繁!我看你就是胡謅!編故事騙我和你爸呢!”——
兩天前, 晚上剛洗完碗準備去廣場遛彎, 一開門就看見站得板板正正的姜宛繁。
向簡丹嚇得直拍胸脯, 但聽完她接下來的話, 心臟都差點驟停。
“你,你說你倆,酒、酒后亂……胡鬧!”姜榮耀拍著桌子掌心疼, 越疼越上火。
女兒閃婚, 對象長輩也從來沒見過,跟驚天雷一樣劈得姜家外焦里燙。問及原因, 豈不是兒戲?
向簡丹護犢心切, “就算生米煮成熟飯,這,這這這兩廂情愿的事, 他一男的怎么還讓你負責呢?”
姜榮耀第一個不樂意了,胡子一飛嚴肅道:“別搞性別歧視, 男的怎么了, 男的就吃不能吃虧了?吃虧了就不能維權了?”
向簡丹暴怒:“找你女兒維權啊, 維到要結婚了都,你滿意了吧!”
姜宛繁小聲糾正:“是已經結婚了。”
罵吧罵吧, 姜宛繁乖順聽著, 不辯駁一個字。只在他們口干舌燥的時候,默默遞上兩杯溫水, “爸,媽, 潤潤喉嚨,歇會再繼續。”
她像一塊軟海綿,刀槍不破,反倒讓兩人冷靜下來。
“我后天帶他回來。”姜宛繁適時說。
姜榮耀老眼一閉,血壓又起。這閨女,補的刀一把接一把啊。
直到今天正式瞧見了人,向簡丹慢慢回過味,什么酒后亂性,彼此負責,根本就是屁話。
“行,這些我先不追究。”向簡丹正了正顏色,犀利撂明自己的態度,“單說他這個人,我并不滿意。”
過于嚴肅了啊,姜榮耀好心提醒:“還可以吧,小卓一表人才。”
“你給我閉嘴,你們父女倆存心氣死我是吧!”向簡丹手指頭敲桌面,高估了,疼得慌,于是更加怒火攻心,“別的不說,他是和姑姑一起生活吧,還有個妹妹?父母過世了,但兩邊的親戚總還是在的吧,人情往來這么復雜,你是不是自己找罪受?”
姜宛繁說:“我沒想那么多。再說了,跟誰結婚,不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和別人結,就不用處理這些了嗎?說不定更頭疼。”
“別在這里跟我假設!他現在的情況,才是看的著,想得到,猜的準的。”向簡丹越說越認定卓裕不靠譜。但姜宛繁一臉我已先斬后奏,還能怎么辦的表情,簡直讓她怒火中燒——
“姜宛繁,我現在真的很想打你!”
姜榮耀急急道:“打不得打不得,家暴不可取。”
“連你一塊兒打!”向簡丹四處尋雞毛撣子,“都是你縱的!”
姜宛繁忽然重重咳了兩聲,“咳咳!”
姜榮耀眼尖,“小卓你沒午休啊?”
向簡丹動作一僵,秒速變臉,轉過頭笑得跟朵牡丹似的,“睡不著?是床不舒服不習慣嗎?還是姜弋那小子吵著你了?沒事,我待會收拾他。”
卓裕出現得措手不及,向簡丹心里沒底,也不知他聽到了幾句。
四個人眼觀鼻,各懷心思,場面一時冷卻。
“哐”!的一聲門板撞墻重響,風風火火的腳步聲伴著火急火燎的吶喊占據主場——
祁霜中氣嘹亮,活力十足,穿著碎花短襖,腳踩黑色棉皮鞋進了院子。
“媽,你,你咋回來了?”向簡丹吃驚,轉圜一想,立刻狠狠瞪了眼姜榮耀,呵,打報告第一名。
祁霜眼明心亮,一眼相中卓裕,盯著他看了三五秒,登時笑得起飛,“我回來高興啊!我太高興了!”
卓裕頷首,畢恭畢敬地叫人:“奶奶您好。”
“好好好,哪里都好。”祁霜握住卓裕的手,一個勁地拍他手背,“路上累吧,家里還住的習慣嗎?你穿的太薄了,冷不冷啊,奶奶晚上給你做酥炸小黃魚吃。”
一老一少背影進屋,卓裕這賣乖的態度,俊朗的長相,簡直踩準了中老年婦女的審美。
姜宛繁忍不住笑出了聲,橫遭向簡丹一記怒目。
她指了指奶奶的背影,一臉“我能怎么辦,奶奶她喜歡啊!”的無辜表情。
人都走了,向簡丹也沉默地擺弄花草,姜榮耀嘆了口氣,“哎,咱閨女,從小就是有主見的,算了吧。”
向簡丹冷斥,“別拿胡鬧當主見。”
“小卓沒那么差勁吧,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事業有成的,雖然父母過世,但換個角度想,姜姜也沒了亂七八糟的婆媳矛盾不是?”
向簡丹久久不語,等姜榮耀鼓起勇氣偷瞄時,才發現老伴憋著忍著,眼眶早就紅了。
不過,奶奶祁霜登場后,氣氛徹底盤活了。
祁霜一直希望姜宛繁早點成家,這一年尤其。夢想成真是其次,主要還是卓裕這個人,八面瑩澈,不刻意賣乖奉承,很討老人喜歡。
到下午場,姜榮耀問:“小卓平日有什么愛好?”
來了來了,苦背一通宵的知識點終于派上用場。卓裕剛想投其所好,扯一些刺繡方面的知識,姜榮耀笑瞇瞇地指了指右邊,“麻將會不會?字牌五十k撲克三打哈跑得快呢?”
姜榮耀體貼道:“沒事,很容易學的,叫上奶奶,咱們玩幾把?”
經過一下午的實戰,這簡直是麻將世家。卓裕的業務應酬多,這些早就玩上道。姜榮耀屬于人菜癮大,卓裕時不時地給他喂牌,奉上誠意滿滿的“見面禮”。
晚飯后,卓裕主動對祁霜說:“奶奶,我陪您出去散散步?”
小鎮傍晚,煙火氣滿地,泛橙的光像拉長的魚尾紋嵌在天邊。方圓幾里小地方,來來去去都是熟人。
出來倒垃圾的阿姨:“祁奶奶,燒香這么快就回來了啊?”
祁霜:“對對對,這就是我孫女婿。”
剛走幾步又碰到的晚輩:“奶奶好!”
“是吧,你也覺得我孫女婿挺好的吧!”
“七奶奶,辣椒要不要?剛從地里摘的,可香了。”轉角口的大伯扛著鋤頭熱心道。
祁霜被卓裕扶著,眉開眼笑,“可不是嗎,就是我孫女婿身上的香味。”
遛彎兒十分鐘,整條街都知道卓裕是孫女婿了。
這種樸質直接的贊美,讓卓裕差點招架不住小鎮人民的觀摩。
回來后,卓裕坐在椅子上還有點沒緩過神,后知后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社死。肩膀一沉,姜宛繁站在身后,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卓裕輕輕呼了口氣,“姜家女婿不好做。”
姜宛繁笑容一收,作勢要走。卓裕一把拉住她的手緊緊收攏,兩人腿碰著腿,他的指腹刮蹭著姜宛繁的手臂內側,四兩撥千斤的親密。卓裕坐得不算直,垮著腰,眼梢向上勾,“我就要做。”
姜宛繁輕嘖,“臉皮不薄啊。”
“薄了怎么娶到你?”卓裕適時松開她,說正經事:“你媽媽,好像不太喜歡我。”“她連親兒子都不喜歡。”姜宛繁拍了拍他肩膀,微微伏腰挑眉問:“怎么,怕啦?”
“說不怕那是騙你的。”卓裕坦白,“我以后過的什么日子,那還不是她說了算。那可是我丈母娘。”
姜宛繁抬了抬下巴,“那我呢?”
燈光熾白,自她頭頂勻勻灑下,不是那么修飾氣氛的燈影,直白,明亮,卻也將她這張臉襯得白凈細膩。薄薄底妝遮不住鼻尖一顆極小的痘印,平添真實的俏皮。
卓裕被她注目得神魂搖曳,以笑意彌蓋心猿意馬,低聲說:“你啊,你是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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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鋪都是新換的,這套藍色的洗漱用品以后就你用,不在家的時候,我給你收好。”向簡丹把羊絨毯鋪在床上,“都降溫了,山區比城市冷,你們多蓋一床。好了,早點休息。”
喜不喜歡另說,但向簡丹待卓裕體貼周到,無可挑剔。
“嘎吱——”人走門關,就剩他倆分別站在房間對角。安靜里,只有頭頂的節能燈在看熱鬧。
兩只枕頭一床被子。
同床共枕。
卓裕想到這個詞,有點燥。
“我出去抽根煙。”他說。
下樓去院子里,冬夜的風仍然降不下體溫。
“唷,你還沒休息吶?”姜榮耀詫異地站在身后,棉睡衣顯胖,手里還端著剛倒好的茶。
卓裕心思一動,下意識道:“要不我晚上……”
“什么?”姜榮耀悠哉地吹散茶熱氣,喝了口。
“我晚上,跟您睡吧。”
“噗——”茶猛地燙了嘴,姜榮耀直縮舌頭,“跟,跟我睡?不是,你跟我睡干嗎?你不是也有老婆嗎,找你自己老婆去。”
“……”
卓裕再回到房間時,姜宛繁已經換了睡衣。白色系帶的薄棉略寬松,袖口有繡上去的兩支淡紫郁金香。
卓裕視線落在她右頸。
姜宛繁解釋說:“睡衣是我奶奶做的,這些花紋也是她繡的。領口上是我名字的拼音。”
她稍微拎起了點,卓裕走近,還真是一串行云流水的“fanfan”。
“不算吧,我名字里哪個字都適合做小名,從小叫我什么的都有。”
卓裕問,“那你喜歡哪個?我以后就叫哪個。”
姜宛繁看他一眼,“你剛才不是這么叫的。”
卓裕反應過來,慢慢抬起手,順著她睡衣領的那串拼音一點點撫移,明明哪里都沒挨著,卻起了一片燎原火焰。
“嗯,知道了,祖宗。”
姜宛繁抿著唇,背對他一直在抹被子上的褶皺。
卓裕輕輕制住她手臂,調笑道:“可以了,被子都被你捋禿了。你睡吧。”
姜宛繁轉過身,“那你呢?”
卓裕隨手指了指地板。
她皺眉,嘆氣道,“不至于,一塊兒睡吧。都帶你回家了,再做作就沒道理了。就是,我睡覺習慣不太好,會搶被子。要是你半夜凍醒,叫我一聲。”
姜宛繁自然又真實,就是神色仍有點忐忑。
但真躺一張床上了,好像也沒想象中那么難……除了枕頭之間隔著兩拳頭寬的縫,被子中間也能再塞一個人。兩人平躺,一動不動,像兩塊木板板。
沐浴露的味道被熱氣蒸騰,分化出另一種香,在五官六感中撓癢。卓裕忍不住側頭看了她一眼,姜宛繁雙目似放空,長發積壓枕間,像一匹散落的綢布。
卓裕想緩解她的緊張,但自己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姜宛繁盯著天花板,確實是在神游四海。
晚上她在廚房洗碗,奶奶站在旁邊削桃子皮外帶碎碎念,“他怎么穿那么少喲,外套都不是羽絨的,呢子衣是帥的,但到家里誰要看他耍帥呢。”
姜宛繁忍笑,心有戚戚地附應,“他怕熱,不怕冷的。”
“他說你就信啊,你跟你爸一樣。”祁霜操心,把卓裕從頭到腳回憶了一遍,他穿的鞋子是切爾西式樣的皮鞋,好看是好看,但底也太薄了。
“他穿多大的鞋?”
“啊?”姜宛繁被問懵,“不知道啊。”
“都結了婚,你也太不關心他了!!”祁霜越說越生氣,桃子皮不削了,訓了好久的話。最后交待:“你問了告訴我,我明天能給他做一雙棉鞋,冷死人了,別凍著。”
這幾天太耗心力,領證、結婚、見父母,跟做夢一樣。姜宛繁的眼皮本來快合上的,但突然想起這件事,便強撐惺忪,脫口而問——
“你多大?”
卓裕肩膀一僵,像被小電鉆戳中太陽穴。
第一晚,就這么直接的嗎?
雖然叫你祖宗,但祖宗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一點點?
默了默,他低聲答:“……18吧。”
姜宛繁合至一半的眼皮動了動,“18?你這樣的身高,正常不得40多么?”
“…………”
卓裕咽了咽喉嚨,兩把火燒著耳朵一般,“這樣的男人,全中國應該找不出來。”??????
姜宛繁好像明白了什么。
卓裕似乎也反應了過來。
“那個。”姜宛繁艱難開口:“我是問你多大碼,奶奶怕你冷,要給你做雙厚底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