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在昏暗的石室里看一個電影，那是上次歐泊送他的，從商人手中買來的電影投射器，三塊五六十年前的全息電影芯片，在那狹小的空間里反復(fù)看。
    礦工們很多都不識字，只能通過圖像來娛樂，事實上在信息高度發(fā)達的現(xiàn)代，無論什么東西都能通過圖像與聲音進行傳達，學(xué)習(xí)文字倒是其次的。但圖像與聲音傳達的信息量并沒有文字這么快，往往一句話能交代的簡單場景，全息影像需要通過數(shù)分鐘的時間來演繹。
    石室角落擺著一個全息投影儀器，上面的男女主人公擁抱在一起。
    “噢，安達洛斯……”蛋型的投影儀里傳來模糊的聲音。
    阿曼靜靜看著，聲音開得很小，三個女孩子在地窖的另一個角落里聊天，安雅也在其中。
    歐泊上去把投影儀關(guān)了，阿曼回過神，說：“你回來了？歐泊？”
    “歐泊！”安雅眼睛亮了起來，女孩子們小聲議論，聲音中帶著驚詫之意。
    “安雅?！睔W泊微微躬身，朝她打招呼，他的眼神清澈，皮膚呈現(xiàn)出健康的小麥色，與從前判若兩人，安雅笑道：“你怎么回來了？”
    “回來看看你們。”歐泊小聲道：“阿曼，我有一個計劃，是關(guān)于我們所有人的未來的?！?br/>     阿曼說：“安雅，拿點吃的過來?！?br/>     安雅出去拿吃的，她的女伴笑道：“歐泊，你打算什么時候娶安雅？”
    歐泊臉上有點不自然地紅，尷尬地笑了笑，說：“我……”
    阿曼沒有多談這個話題，說：“有什么計劃？”
    洛克說：“你到底在外面經(jīng)歷了什么？你殺了一只沙蝠？”
    阿曼瞬間動容，問：“你怎么殺死沙蝠的？”
    歐泊坐在木凳上，雙手十指抵著，想了想，說：“老師教我的，你記得么，洛克，你見到我在沙漠中撿到了一個人?！?br/>     歐泊把這些日子里的事，有選擇地朝阿曼說了些，保留了許多他的能力，譬如信念之力與雷克特的身份，最后把他的計劃全盤托出。
    洛克與阿曼都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外面的世界真的是這樣？”洛克的聲音發(fā)著顫。
    歐泊點頭道：“我在他的芯片里看到的，許多星球都比b11好。”
    阿曼低聲說：“這個我也知道，所以一直想把安雅送出去，她不應(yīng)該在這里跟著咱們受苦，但是歐泊，你想過么？咱們只能挖礦，別的什么都不能做，在緋紅星上要怎么養(yǎng)活自己？最后還是得回來。”
    “那是因為咱們沒有受過任何教育！”歐泊憤怒地小聲說：“咱們的父母輩是奴隸，所以咱們也是奴隸！這在星際人權(quán)法中是不允許的，每個人都應(yīng)該有選擇的機會。如果這個計劃成功，我相信我們能獲得赤炎星系公民的身份，重新開始。來吧，我們一起抗?fàn)?，?zhàn)斗?！?br/>     “你不一樣。”阿曼憤怒地說：“你已經(jīng)是能空手殺死沙蝠的人了，我們呢？我們會被工頭活活打死！希克斯只要隨便給他后腦勺一記，再把他拖到礦洞里，說塌方死了，誰也沒辦法?！?br/>     歐泊說：“你們不需要去和他正面對抗，這些事都由我來做，能力越強，責(zé)任也就越大，這點我很清楚。你們只要幫我一個忙，我需要證據(jù)。關(guān)于那次礦難的，還有這個星球上每次交易會的購買明細?！?br/>     阿曼說：“我知道和咱們交易的商人，都要朝黑巖礦業(yè)繳納很大一部分比例的分成。上次有一個人說漏嘴過?！?br/>     歐泊道：“你早就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阿曼搖了搖頭，歐泊說：“總要有人起來反抗，阿曼?！?br/>     洛克道：“我去！需要我做什么？我不想再呆在這鬼地方了?！?br/>     “謝謝你，兄弟?！睔W泊拍了拍洛克的肩膀，洛克說：“阿曼，你還在等什么？加入我們。”
    阿曼在思考，歐泊瞇起眼，竟是感覺到了他的思維，阿曼怕事情敗露，安雅會有危險。
    “你們在說什么？”安雅拿著面包和水過來，問：“哥哥？”
    歐泊接過水，說：“謝謝你，安雅?！?br/>     他注視著阿曼，心里卻想到別的事：思維感應(yīng)？開拓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后，就能獲得這種能力？雷克特從來沒對他提到過。
    她不安地注視了他們一會兒，轉(zhuǎn)身離開，朝她的女伴們小聲道：“咱們到外面去。”
    木門關(guān)上，歐泊說：“你如果擔(dān)心安雅，我先把她想辦法送走?！?br/>     阿曼說：“你能？”
    歐泊遲疑片刻，而后點了點頭，阿曼道：“給我一個確切的回答?！?br/>     歐泊說：“會，我一定辦到。”
    阿曼道：“我知道有一個錄像，是每天監(jiān)視我們作業(yè)的安全錄像，它就在?？怂沟霓k公室。”
    洛克問：“把它偷出來？”
    歐泊道：“太好了！貿(mào)易會的交易單據(jù)在哪里？”
    阿曼說：“我不清楚，但一定有備檔，數(shù)據(jù)室里有完善的保安系統(tǒng)，不容易進去。而且除了打印給我們的單據(jù)，其他數(shù)據(jù)都是儲存在中央控制室里的，要怎么取出來？”
    歐泊起身道：“把里面的芯片偷出來，這就去?！?br/>     洛克道：“但是萬一他們回來以后發(fā)現(xiàn)芯片沒了怎么辦？”
    歐泊說：“再拷貝一份，我有信息轉(zhuǎn)錄器，你們給我畫一張地圖?！?br/>     阿曼說：“我?guī)罚洗握疫^希克斯，數(shù)控中心離這里有很遠的路，太冷了，你們得準(zhǔn)備好御寒物資?！?br/>     三人馬上開始著手準(zhǔn)備，直到此刻，洛克還像做夢一般，喃喃念道：“我們真的能離開這里？萬一辦不到，全死了怎么辦？”
    歐泊說：“以我的生命保證，你們都能活著?！?br/>     阿曼點了點頭，說：“要么一起活著，要么一起死?！?br/>     “你們到底要去做什么？”安雅緊張地問道。
    三人穿上御寒衣物，阿曼說：“準(zhǔn)備點食物，我們馬上就回來，別多問，安雅?！?br/>     歐泊提著能量爐，走上阿曼家的房屋，外頭的門已經(jīng)凍住了，他用信念之力開啟的一剎那，白雪傾泄進來，狂風(fēng)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們。
    過完冬季最寒冷的那天，蒼白的太陽開始在地平線上緩慢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是一天過去。b11星不再下雪了，并逐漸轉(zhuǎn)暖，他們頂著寒風(fēng)在雪原上行走，前面還有很遠的路。
    他們走了三天三夜，進入另一個礦村的地界，這里住了上萬人，是b-11星上最大的礦工聚集地，他們所占據(jù)的礦點也更豐富。一個正彎腰在埋什么東西的男人直起身，遠遠道：“什么人？”
    他的表情麻木而提防，看著阿曼等人。
    歐泊說：“過路的，天氣很好，出來走走，你在做什么？”
    阿曼提著燈過去，看到雪地里有一個小坑，里面是凍得烏青的，全身赤裸的小孩。
    “埋我的小兒子?！蹦悄腥讼沽艘恢谎?，用左眼瞪著他們。
    “你起碼給他穿件衣服?！甭蹇苏f。
    “布太貴了?！蹦腥苏f：“冬天太冷，小孩子活不下來。我妻子也快不行了?！?br/>     那男人自我介紹，他叫烏戈·邁爾德，歐泊數(shù)人交換了名字，烏戈說：“進來烤火吧。帶了藥物么？我可以換點紅紋晶石給你們，雖然不多。”
    歐泊說：“我們身上沒有藥物?！?br/>     烏戈把他們帶進屋里，他的妻子躺在床上咳嗽，臉色發(fā)紅，胸膛起伏猶如風(fēng)箱。
    阿曼說：“怎么不把她抱進地窖？”
    “心肺熱咳。”歐泊說：“容易傳染，這里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病才對。怎么得的？”
    烏戈點了點頭，說：“需要消炎殺菌的藥水，我們沒有。我在冬天前的銷售會上給她買了一雙鞋子，穿上去后腳指頭被磨出血泡，受到細菌感染，就成這樣了?！?br/>     歐泊揭開蓋在烏戈妻子腳上的毛毯，看了一眼，她的腳腫得就像水桶。
    烏戈用他沒瞎的一只眼睛打量他們，說：“那她只能死了，是我害了她?！?br/>     他牽著她的手，表情麻木而冷漠，左眼卻帶著一點點溫情。
    “你知道倉庫在哪里么？”歐泊說。
    烏戈說：“你們想去偷東西？”
    歐泊道：“我去幫你找找……盡量，不敢保證。”
    阿曼說：“歐泊?！?br/>     歐泊擺手示意他們別多話，如果烏戈知道倉庫的所在地，里面或許有更多值得帶出來的東西。說不定還有能量電池，這對雷克特來說非常重要。
    烏戈說：“我?guī)銈內(nèi)?，有一個主任在數(shù)據(jù)室值班?！?br/>     三人俱是心頭一驚，歐泊卻想到了更好的辦法。
    歐泊道：“你跟著我們，還得先去辦點事?！?br/>     烏戈加入了他們的隊伍，阿曼再度出發(fā)，帶著他們走向山坡高處，那里有棟鑲嵌在巖石里的五層合金大樓，大門緊鎖著。
    “我只能帶到這里?！卑⒙f：“沒有鑰匙，他們離開的時候把所有的通道都鎖了?！?br/>     歐泊說：“一定有路的，我們可以從通風(fēng)口爬進去，你們看那里，第四層。”
    循著歐泊所指，他們看見在光禿禿的合金墻壁上有一個通風(fēng)口。
    “太高了，不行?！甭蹇苏f：“辦不到。”
    歐泊仰頭說：“能辦到，試試?！?br/>     歐泊從包裹中取出e7，把它貼在合金墻上，又把繩子系在它的身上，e7的磁力履帶開始轉(zhuǎn)動，它牽著繩子，沿筆直的墻壁一路上行，在整個合金大樓的最高處停了下來，循著樓頂?shù)奶炀€繞了三圈，歐泊扯直繩子試了試，朝墻壁上一躍，雙手收繩爬了上去。
    寒風(fēng)凜冽，四個人一字排開，在結(jié)冰的墻壁上緩緩行走，通風(fēng)口是自內(nèi)朝外焊接的，歐泊使力搖撼它，紋絲不動。
    “太冷了……”阿曼在他身后說：“有辦法嗎？”
    歐泊道：“再等等！堅持?。　?br/>     他凝聚了自己的精神力，尋找著焊接縫處最細微的連接口，里面有十六個特殊螺絲釘交叉固定住通風(fēng)窗，需要一種多頭儀器才能同時卸下。
    他分散了信念之力，安靜地注視著螺絲釘。
    一個，兩個，它們開始緩慢地順時針旋轉(zhuǎn)，當(dāng)啷聲連響，螺絲釘接連朝著黑暗的通風(fēng)口深處滾落下去。
    “里面有保安系統(tǒng)！”阿曼大聲道。
    歐泊馬上用劍撬開通風(fēng)窗，合身一撲，鉆進了通風(fēng)口，伸手朝著遠處一抓，十六枚螺絲釘飛來，落入他的掌中。
    “你們小心！”歐泊大聲道。
    通風(fēng)口是個六十度的斜坡，歐泊頭下腳上地滑了出去，緊接著在邊緣出口處一抓，揪住出口的橫桿，蕩了個弧線，身體懸在半空。
    四周一片黑暗，節(jié)能綠光陰森森的，這是一條走廊，對面天花板上裝著個攝像頭，正緩慢地朝歐泊轉(zhuǎn)來。
    歐泊揚手，斗篷罩在攝像機上，松手落地。
    緊接著阿曼最先，其次是洛克，最后則是獨眼烏戈，三人滑出通道，砰砰數(shù)聲，把歐泊砸在地上。
    歐泊說：“接下來怎么走？”
    阿曼說：“去中央數(shù)據(jù)室，跟我走。”
    他們經(jīng)過逃生樓梯，歐泊站在樓梯口處，這里堆著不少支撐用的鐵管。
    烏戈說：“我一直在想辦法從外面挖進來，幫安娜偷藥，地下隧道離大樓只差不到五米了?！?br/>     “你就算挖進地基墻壁。”洛克哭笑不得道：“也不可能挖穿那里的石頭，你到底在想什么？”
    烏戈說：“總比什么也不做的好?！?br/>     歐泊看著墻上的地圖，心里生出一個念頭，待會兒說不定能通過烏戈開挖的那條隧道離開。
    阿曼問：“怎么了？”
    歐泊道：“倉庫就在這棟樓的地底下?！?br/>     阿曼道：“是的，那又怎么了？”
    歐泊搖頭道：“沒什么。
    他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馬上縮回頭，示意眾人別說話。
    三樓亮著燈，一名小個子男人穿過走廊去接水，這里面溫暖如春，一應(yīng)設(shè)施俱全。辦公室里還播著歌劇王子萊杰森的歌。
    “得想個辦法把他引開?！睔W泊說：“哦不好……”
    烏戈只有一只眼睛，他看不見右手側(cè)，轉(zhuǎn)身時碰倒了一根豎放的斜管，它掉下樓梯的瞬間歐泊已經(jīng)來不及挽救，靜謐的樓梯口處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
    “當(dāng)啷——”
    “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