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圩城渡口上岸,同流民們寒暄過后,便分手往圩城都城方向去。
流民中有個壯年,長得皮膚黝黑,五大三粗一身力氣,是個粗獷的漢子,只是容貌丑陋,不似好人。
待其他人都散去,他站在宋離面前,頗有些不好意思,躊躇道:“看幾位都是有身家的人,俺……俺叫秦老三,是個粗人,平時吃的多,力氣也大,就是因為太能吃了,沒有人雇俺干活。”
樓滿塵扶額,“壯士,你不會是要跟著我們吧?”
秦老三撓頭憨笑:“俺正有此意。俺能干活,也能打架,不會白白吃干飯的。”他有些喪氣的低頭,“再說,你看俺長成這樣子,去哪人家也不要呀。”
璇璣倒是沒說什么,她覺得如果能把這個秦老三推薦去軍營,應該可以解決溫飽。
宋離打量秦老三好半晌,開口道:“你想跟著我就跟著吧,但是不能喊苦喊累,我家里的活,容易受傷。”
秦老三頭點的小雞啄米一樣,“俺有力氣,不怕。”
四人同行,終于在傍晚到了圩城,借著星光,出來迎接他們的是蘇顯。
衛兵并列兩隊,月光照寒衣,宋離眼尖的發現了璇璣送個花蘇陌桐的小蜂鳥,顏色依舊翠綠,毛色比之前更亮了。
他捉住飛過來的小蜂鳥,捧到璇璣面前,幽幽道:“什么時候,你也送我一只鳥來玩玩?”
璇璣小心翼翼地把鳥接過去,“我的山洞里有一條小巴蛇,它是長角的,以后有機會就把它送給你呀。”
想起小巴蛇,那真是一條漂亮的小蛇,也是青綠青綠的。
“只有一條?獨一無二?”宋離迫切的問道。
璇璣想了想,肯定道:“獨一無二。”
宋離心里仿佛被填滿了,他聽著獨一無二四個字,很受用。
蘇顯適時開腔,“宋離,差不多就可以了,侯爺還在等著你們。”
宋離訕笑兩聲,也沒再繼續油嘴滑舌下去,肅了臉,吩咐一個侍衛,“先幫我把我的兩個朋友送到我府上。”
璇璣和宋離跟著蘇顯一并離開,秦老三望著他們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不解的問樓滿塵,“這位少……少俠,你可知道,宋壯士是什么人?可是好大的排場!”
樓滿塵白他一眼,心道這可真是個鄉下實在漢子,宋離要是聽見又有人叫他壯士,一定會十分氣憤!
“他是離宗的弟子。”
秦老三恍然大悟的哦一聲,不解的追問,“離宗是做什么的?很厲害嗎?”
樓滿塵差點氣暈過去,反駁道:“你不知道哦什么哦!他是燕圩候蘇陌桐的師弟!”
秦老三聽到燕圩候,大概知道宋離不是一般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但他畢竟見識短淺,繼續問道:“那宋壯士的確是很厲害……離宗和燕圩候有什么關系嗎?”
樓滿塵終于忍無可忍,怒吼道:“滾!”
秦老三被他吼的老實了一路,半句話沒再問出來。
閑云齋燈火晦暗,難得沒有點上幾盞長明燈。漫天星子在透明的屋頂上煜煜生輝,蘇陌桐點燃一根檀香,放在香爐里。
他隨手一指蒲團,對宋離和璇璣道:“坐吧,剛從宛水進貢來的香料,香味柔和。”
宋離安靜的在蒲團上坐下,湊上去聞了聞,皺眉頭,“這味道太濃了些。”
璇璣對香沒做任何評價,她拾起芽綠色的茶杯啜一口,“她,已經去了?”
蘇陌桐點頭,“去了,走的很決絕。你救了她,本可以讓她去過平淡的生活。”
璇璣神色淡淡,反問道:“要怎么才算是平淡的生活?我也想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兩三間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閑看庭前花開花落。但那種生活,天生就不是屬于我的。”
她明白多思無益,也明白不屬于她的不該貪心。至于讓安暖去成王那里做臥底,她很清楚是把安暖推去火坑,她救人,從來不會無緣無故。
蘇陌桐需要一枚眼線,需要這個眼線去策動成王和李世繼之間的征戰。安暖再適合不過,她懂得床笫之歡,亦生無可戀,沒有后顧之憂。
璇璣把蘇陌桐隔岸觀火坐山觀虎斗的所有事宜都妥善安排了,手段不太好,奏效就行。
她給了安暖一只海東青,用來傳遞消息,海東青出自綏墨,那是個以訓練精銳海東青而出名的地方。
宋離茫然看著他們,“你們在說誰?”
“沒有。”璇璣接過話,看一眼宋離,岔開話題問道,“宋壯士原來也是有府邸的?”
蘇陌桐笑,“有,只是不常住,甚荒涼。”
提起來逍遙王府,宋離的心情實在不是太好,向來喜歡無拘無束的他,府里確然十分的蕭條。
他抬眼,望望星空,有些出神。
樓滿塵和秦老三站在荒草叢生的殘垣斷壁前,有些懷疑人生。
他回頭望望帶他前來的侍衛,不確定的問道:“你確定帶我們來的是逍遙王府,不是荒冢?”
秦老三忙點頭,表示贊同。
侍衛拱手,對他們抱拳,“兩位,沒有錯,這里就是逍遙王府,咱們燕北的逍遙王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的府邸已經荒廢多年,一來沒有侍衛把手,二來,沒有伺候的仆俾小斯,自然是荒園了。”
樓滿塵一拍腦袋,模樣頹唐。
侍衛收回手,恭聲道:“若兩位沒有別的吩咐,在下還需回去復命,告辭了。”
目送侍衛騎著高頭大馬揚鞭而去,樓滿塵和秦老三紛紛抱著膀子蹲在頹垣下暗自罵娘。而在閑云齋烤著炭火的璇璣他們,話題已經轉到戰事上。
蘇陌桐輕扣手指,“如果成王和李世繼開戰,我們正好可以坐收漁人之力。但是前幾日我得到消息,成王擴展勢利只到洛江以北,并沒有繼續南下的勢頭,而李世繼似乎對成王的叛變沒有回應。他擬旨傳令牧云族即刻發兵攻打我們,牧云族的精銳如今駐扎在七律河與我們對峙,而我們燕北水師卻是弱項……若是強行水戰,對我們不利。”
宋離沉思道:“七律河正南是成王的領地,七律河以東駐守著牧云精銳,但七律河以東也緊鄰烏楚平原,那里是最廣闊的戰場。”
“但是,牧云族并非傻子,他們怎會放棄自己的優勢,登岸迎戰?”
蘇陌桐思量著,這些天他也一直在考慮如何將牧云精銳引到平原上。
宋離笑了笑,“不知道師兄你還記不記得蘇顯手底下,有個三年前從東賀牧云投奔來的武將?”
蘇陌桐仔細回想一下,果然記起來這個人,脫口道:“你說的是伍次良?”
宋離點頭,“這個人起初是詐降投奔,目的是做牧云的眼線,將我軍機密秘密回報給牧云。但是后來,蘇顯王叔識破他的身份,將計就計,把此人收為己用,讓他成了我們的眼線,他的一舉一動,可足以將牧云牽著鼻子走了。”
蘇陌桐贊同道:“不錯,不錯。”
這件事情蘇陌桐已經忘的差不多了,那時候伍次良來燕北投軍,他并不信任伍次良,將他交給了蘇顯。沒想到三年后,竟然成了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蘇顯策反的手段確實高明。
宋離把璇璣拉起來,對蘇陌桐道:“時候不早了,有事我們明日再說,方才我叫人把兩個朋友送到我的府上了,現在得去看看他們。”
如果他再不回去,樓滿塵和秦老三就要在燕北寒冷的北風里露宿街頭了。
璇璣跟他站起來,“侯爺,先部署應對牧云吧,要戰就要動作快,切勿拖泥帶水失了先機。”
蘇陌桐看著她,眼底里盡是溫柔,“我知道。璇璣,此戰成功,本候首記你一功。師父前幾日來候府,她說,你和本候的命星綁在一起,本候是天龍,你是天鳳,等適當時機,本候會娶你為后。”
璇璣低了頭,不再言語。
宋離聽了蘇陌桐的話,心中忽然一抽,他吶吶道:“師兄,你說什么?你要娶她為后?”
蘇陌桐點頭,“不錯,這是天命,誰也不能與之抗衡。”
天命!又是天命!他恍惚的看看身旁垂著頭的璇璣,“天命真的就不能違抗嗎?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天命!”
璇璣抬頭看他,神色莫辨,“是天機鎖和圣光圖騰鑒。”
天機鎖和圣光圖騰鑒本是從天而降的一塊隕石,人們發現這塊隕石的時候,隕石上的圖鑒就顯現了帝王和寐語者世世糾纏的命軌,而天機鎖就是鎖住命軌的東西。
這是寐宗和離宗每個弟子都知道的,不是秘辛的秘辛。
宋離咬咬牙,他心里難過,卻無法當著蘇陌桐的面說出自己的心意,那是他的師兄,他如何開口去和師兄爭一個女人?
天命?他從心里冷笑,如果這就是天命,那就叫天命去死吧!
璇璣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她從把蘇陌桐在千軍萬馬里救出來,她就已經認命了。或者說,更早以前,她就平淡的接受了既定的命運。沒有感情,即使不愛,她本就不該有自己的意識。
蘇陌桐只是笑了笑,拍拍宋離的肩膀,同無數次的以前一樣,輕聲道:“走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替我點兵。”
宋離默默帶著璇璣出來閑云齋,一路無言。月亮躲在云層里,風聲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