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其實很孤獨,在茫茫世間庸庸碌碌,情不知何起,恨不知所至,若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前仆后繼,總想著替別人分憂?
蘇陌桐的臣子們就屬于那種會替別人分憂的人,他們太會為蘇陌桐考慮,往往做事過于強硬。反觀李世繼這邊,盡是些舜王爺這種張揚跋扈之流,再不就是成王這種暴戾好色之徒,半壁江山盡付于此等朝臣手中,相比之下,北燕欣欣向榮之象才是民心所往。
璇璣悵然獨坐,夜深困意漸襲,這時候房門響了,咚咚咚,聲音不輕不重,被叩了三下。有個低沉的男音在外面喊她:“姑娘,姑娘?”
璇璣起來,穿上厚重的斗篷,打開門看見一個灰發紫衣的少年。少年探著臉四顧一圈,壓低聲音道:“姑娘,我是這里的守衛,我想跟你討個暖手的湯婆子,天太冷了。”
璇璣看到他的臉時,有些疑惑。
灰瞳。
這是西墓王城攻武族人才有的瞳色,西墓王城是隱在西方的特殊族群,他們擅鑿洞畫,居于崇山瘴林之中,喜歡用毒,殺人于無形。
西墓王城的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紫衣灰瞳的男子輕啟棱角分明的朱唇,兩道羽玉眉秀氣逼人,“姑娘識得攻武人?我們攻武人性格都比較害羞,經不起姑娘你這般地看。”
吐氣如蘭,玉樹臨風。
璇璣暗自道,果真是攻武人,近些年西墓王城幾乎是沒落了,不曾踏入中陸地界,而現在圣光圖騰重啟,中陸即將掀起腥風血雨之際卻在鎮遠將軍府見到了西墓王城的人。
她的師父曾說過,西墓王城隱派的人,幾百年來無一時不盯著寐宗的圣光圖騰,她需要小心應對這個攻武人。
“姑娘,姑娘你這么眼睛不眨的看著我,莫不是……”他恍然大悟,“你看上我了!我只賣相不賣身!”
璇璣:“……”
無趣的將湯婆子塞進灰瞳男手中,她轉身進了房間。
天將亮未亮,東方泛起魚肚白。
璇璣收拾好,寫了封短/信箋系在蜂鳥身上,將蜂鳥放飛出去,蜂鳥眨眼間消失在晨光中。
停了雪,院中白茫一片。
有幾個丫鬟行色匆匆,小聲對話:“成王受傷了?”
“很嚴重,聽說是傷到那里了。”
“那成王以后是不是不能那個了?”
“哎呀別說別說,羞死人了。”
璇璣整整衣服,端莊的往鹿相殿---琳瑯郡主就寢地方走去。
大殿外面看著金碧輝煌,殿內陳設也是極盡奢靡,這金玉滿堂中卻昏昏暗暗,死氣沉沉。
璇璣腳上的銀鈴走動間仍是聲音喑啞,喀啦喀啦的響著,叫人聽著心里發毛。
大殿里除了蘇娜兒沒有任何人,她頭發散亂,衣衫不整的窩在鹿相殿一顆碩大石柱后面,目光有些呆滯,藍衣的袖子和前襟處都有污血。
仍是個脫塵的清麗美人,只是有些惹人心疼。
她走過去拍拍蘇娜兒的臉,“我來救你走了,但是要出去不是很容易,你得先養好身體。”
蘇娜兒望著她,眼神空洞,“你是誰?還這么小就被抓進來了?逃出去啊,逃出去。”
她想,蘇娜兒是善良的,自己深陷險境卻還想著叫她逃出去。嘆口氣,看著蘇娜兒璇璣很認真地說道:“我是來救你回北燕的。不過,我不想救你像救你哥哥那樣,我的血是很珍貴的,不會隨隨便便就拿來給你療傷。”
蘇娜兒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漸漸有了意識,是驚喜,夾雜著其它不明的情緒。她很快清醒過來,扶著石柱站起身。
她站直了比璇璣高出一個頭,細細打量著璇璣良久,不見了難過和喪氣,眼神里隱約透出種優越感,那是少女和少女相比得來的優越感。
“是你救了我哥哥?那你快救我離開這里!”
她內心竊喜,想著,哥哥絕對不會喜歡小孩兒,她真的十六嗎?跟自己比起來,既沒有胸也沒有腰,就連臉都沒有長開,比起自己簡直不能算是女人。
璇璣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冷漠而又平淡道:“我總會長成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你卻會容顏老去。”
她不是很喜歡蘇娜兒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喜歡和她比較誰更像個女人,那種小家子氣的事情,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她說這番話不過是實話實說,她必定會長得更好看,因為蘇陌桐繼帝位之時,就是她長大之日。
而這一天似乎并不是很久遠的事情。
“你傷了成王,他這幾日應該不會再來找你,我會想辦法弄清楚這里的形勢,謀劃一下怎么樣逃出去。”
她扔下蘇娜兒出了殿門,徒留蘇娜兒自己殘念的站在原地,再也沒有回來。
好半晌,蘇娜兒才轉過身,望著門外,眼神里盡是惱意。
鹿相殿是將軍府中央位置,將軍府的建筑趨向于道家風水,南門到北門是繞線貫穿,當中院落最大,以太極形狀劃分。
太極的交/合點就是鹿相殿,鹿相殿兩邊的側殿顏色相沖,卻代表著將軍府的勢力組織。白色是將軍府正規軍的勢力,黑色是成王家養的影衛。
看似荒淫無道的成王,實際上是個狠辣的角色。鎮守淮安郡十年,北燕兵力再強也不曾踐踏過這里,就連這次蘇陌桐發兵南上攻進神都,也是繞到西樨山走的迂回戰術。
璇璣自進府就留意了許多細節,影衛的活動范圍幾乎遍布全府每個角落,部署著天羅地網,就連飛鳥都無法飛出去。
但是,蜂鳥卻可以自由出入。
她注意到這點,連夜在府中查看情勢,很快就發現了蜂鳥離開的地方,是太極黑白相接的縫隙。這個縫隙是成王的大殿,成王剛愎自用,他征戰沙場多年,對自己非常自信,認為不可能有人會在他眼皮底下逃脫。
而高傲自大帶來的多半會是失策,尤其當成王養傷的時候,璇璣就更有縫隙可鉆。不知道是成王太過憐香惜玉,還是喜歡蘇娜兒喜歡到無力自拔,在他養傷的這段時間里,蘇娜兒只是好像被拋棄在鹿相殿,既無人伺候也無人看管,璇璣以為,這大概是成王布的局,小心翼翼的謀劃著如何帶蘇娜兒逃脫。
她推演星象時,發現七日之內會有連云遮月,三更驟雨。
蜂鳥帶來的消息是,蘇娜兒失蹤的消息已經驚動了蘇陌桐,既然這樣,蘇陌桐一定會有動作,她現在需要靜心等候不能操之過急。
第四日,白茫茫的天,太陽幾度窩進云層又出來,最后終于被烏壓壓的云層掩映,起雨了。
起雨的頭一夜成王果然加派的影衛的人手,暗中伏在雨中的黑影幾度竄梭,夜里的空氣是那樣冷,似乎呼吸之間都能結冰。
早上失蹤了很多人,無緣無故不知所蹤。但其實,每次天氣惡劣總會有人逃走,所謂失蹤,在將軍府大家很明白,那就是死了,在天羅地網里,能逃出去才是見鬼了。
璇璣并不急著走,她等了兩夜,小蜂鳥再至的時候,才不慌不忙的找到蘇娜兒,丟給蘇娜兒件夜行衣,告訴她準備動身。
蘇娜兒沒想到這么快,還以為要再多等些日子,看到璇璣給她拿來衣服,什么都沒說,配合的收起來,謹慎的問道:“幾時動身?我怕……”她想到耽擱這么多日子,成王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萬一今夜突然來鹿相殿找不到她,她還能逃的出去嗎?
璇璣看著她,顯然不能理解蘇陌桐那樣聰明的人,怎么會有這么蠢的妹妹。不過她轉念就不覺得有什么不能理解了,大概聰明才智都讓蘇陌桐繼承了,蘇娜兒就只占了張臉。
蘇陌桐已經開始配合她的行動了。
起兵是肯定不可能讓蘇娜兒全身而退的,若真的跟成王硬碰硬,只怕成王會狗急跳墻將蘇娜兒當人質,到那時候,蘇陌桐是打還是不打?再說,那些想要除掉蘇娜兒這個紅顏禍水的老臣們,大概會千方百計阻止蘇陌桐起兵。
蘇陌桐派來的人只要能吸引府中影衛的注意力,她帶著蘇娜兒脫身很容易。
待到三更天,月離于畢,雨勢突然滂沱,冬天里極少有這樣滂沱的雨量,即使站在對面,似乎也看不清人影。
燈光在滂沱的夜雨里,像是搖曳的螢火蟲,隨時都會被雨沖走。
璇璣緊緊拉著蘇娜兒的手,“一會兒如果有影衛發現我們,我負責引開他們,你別回頭,一直跟著蜂鳥往前跑,聽明白了嗎?”
蘇娜兒手不停地哆嗦,卻堅定的點著頭。
鹿相殿暖氣氤氳,蘇娜兒正換著衣服,雪白的肌膚,垂到雙腿的長發漸漸挽緊。璇璣只覺得一股寒風突至,她的頭發被吹得凌亂,寒風戛然停止,門被一紫衣少年帶上。
少年轉過頭,露出好看的笑,灰瞳瞳光狡黠。
“姑娘,姑娘你帶我一起走吧!”
‘噼啪’
灰瞳紫衣的少年眼白一翻,突然倒地。
駭地蘇娜兒尖叫,璇璣迅速捂上蘇娜兒的嘴,低聲道:“我劈暈了他,你最好閉上嘴不要引來什么人,如果你還想逃走的話!”
蘇娜兒回過神來,忙點頭答應,等璇璣松開她,她迅速的穿上衣服,將雪白的肌膚盡數掩進黑色棉衣中。
璇璣隨手挑了件蘇娜兒的衣服,在紫衣少年身上比比,開始動手脫紫衣少年的衣服。
“你,你干什么!他可是個男人,你脫他衣服,好生不要臉!”
璇璣瞪她一眼,“多了個替死鬼,你該感到慶幸。”
不要臉?哼,蘇陌桐果然有個蠢貨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