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緩緩拔下頭上的首飾,任由一頭青絲垂下。</br> 銅鏡中的人兒,明明應該是稚氣未脫的年齡,眼神中卻寫滿了成熟和滄桑。</br> 活著,為什么這么累?</br> 明錦從前知道自己過得不好,在不是生母的姨娘手下討生活,其中艱難,并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br> 但是沒有比較,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br> 畢竟爹爹疼愛信任,日后也會給她找個家風端正、門當戶對的夫君,就算日后也會有姑嫂妯娌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情,但是生活總是能看到盡頭的——相夫教子,管教妾室,操持家務……</br> 如果沒有那次被大蒙人綁架,她的人生軌跡便是如此。</br>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br> 她遇到了蘇清歡一家,見到了將軍府的和諧融洽,那時候,她也只有羨慕,因為她和大公子身份懸殊,根本不敢肖想。</br> 可是后來,爹告訴她,把她許配給了秦昭。</br> 彼時她甚至不敢相信,第一反應竟然是:“爹,將軍府不興有妾室的。”</br> 說完這話她就后悔了,這是在影射爹嗎?</br> 她以為,明唯要讓她給秦家大公子做妾。</br> 可是爹沒有見怪,含笑道:“所以,你會是秦昭唯一的妻。錦兒,好好惜福。”</br> 明錦覺得,她上輩子,不,之前許多輩子,一定積善行德,才修來今世的福分。</br> 傳說中不世之才的秦大公子,怎么就成了她的良人呢?</br> 剛知道這個消息的幾天里,明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像踩在云端一般沒有真實感。</br> 后來終于冷靜下來,便是滿滿的驚喜、感恩。</br> 所以她更加周到地服侍蘇清歡,努力跟蔣嫣然、阿嫵搞好關系,也因為蘇清歡對劉儀的喜歡而患得患失……</br> 想到未來,也許會有惶恐、擔心,擔心大公子不喜歡她;但是又會告訴自己,既然大公子已經認可了這門親事,以他的為人,只要自己做好本分,一定能得到他的敬重。</br> 是的,在明錦對未來的期待中,不敢有關于愛情的幻想,只想求得安穩。</br> 愛情,那是深藏在心底深處,自己也不敢承認的一朵羞澀的花。</br> 可是上天何其殘忍,在她是新生還沒有展開的時候,就無情宣告結束。</br> 那過去這段日子的喜悅、歡喜又算什么?</br> 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海市蜃樓。</br> 可是從未得到和得而復失不一樣,前者能讓她忍受命運和生活給與的所有,但是后者卻擾亂了她的心。</br> 不曾比較就沒有傷害。</br> 蘇清歡那么好,阿嫵那般親和,甚至連一向嚴厲的蔣嫣然,現在想想都是沒有私心,更沒有齷齪的治人手段……</br> 想到這里,明錦似乎堅定了信念,用桃木梳一下一下梳著自己如墨的長發道:“青云,起來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不管是蘇夫人或者是其他的姐姐們,對我都很好。我將來嫁到將軍府,不會有人欺負我的。”</br> 安安穩穩的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br> “三姑娘,”青云淚眼婆娑道,“您想得為何那般簡單?夫人待您好是真的,可是如果大公子回不來,您一輩子都要孤孤單單,連個孩子都沒有。”</br> “蔣姑娘和大姑娘是要嫁人的,夫人會老去的,二公子要娶親,二十年后,還有您容身之處嗎?”</br> “如果您現在有孩子,那您守著,好歹有個指望,奴婢不勸您,奴婢守著您;可是現在您什么都沒有,連大公子的面都沒見過,那又堅持什么呢?”</br> “嫁人嫁人,您嫁的是大公子,不是夫人!”</br> 明錦沉默了。</br> 沒遇到蘇清歡之前,她幻想的未來,有一個中規中矩的夫君,有一個不難相處的婆婆,有幾個不難管教的妾室,然后兒子爭氣,將來能給她掙個誥命夫人,晚年兒孫繞膝,她也是老封君。</br> 她不怕忍受寂寞,覺得即使秦昭出事,她也能為他守著。</br> 可是如果蘇清歡不在了,二公子將來娶的夫人不容她呢?</br> 她守了半輩子,最后無所依靠,落得個凄慘的晚景怎么辦?</br> 青云有句話說得對,這是一輩子。</br> 可是對青云,她只說:“大公子不會出事的,他那么厲害,一定不會出事的。”</br> 對,大公子不出事,她的一輩子,前程光明。</br> “三姑娘,”青云道,“奴婢當然也祈求大公子安然無恙。可是人不能與天斗,那是風暴,再聰明的頭腦,再高的功夫也沒有用。奴婢是勸您,要提前為自己準備后路。”</br> “如果大公子沒事當然好;如果有事,壞消息傳來的時候,您不要一時激動,做出悔恨終身的決定。”</br> 明錦看她還跪在地上,道:“起來說話,地上涼。”</br> 如果是從前,她不會加上“地上涼”三個字,這是她跟蘇清歡學的。</br> 她曾偷偷問蔣嫣然,這樣會不會沒有掌家的威信,后者告訴她,夫人從來都是如此,心疼女孩。</br> 夫人那么好……</br> 明錦又一夜未眠。</br> “后來我就回來了。”阿嫵正在跟蘇清歡講述王府中的情形,說得口干舌燥,停下喝了一大杯水。</br> 蘇清歡道:“我怎么聽著你說的,覺得有些不穩妥呢。”</br> 阿嫵忙放下杯子:“娘,哪里不穩妥?”</br> 蘇清歡若有所思地道:“我覺得李慧君示警是真,但是想警告咱們的,未必就是鎮南王要綁架你要挾你哥哥。”</br> “不是嗎?”</br> “我也覺得不是。”蔣嫣然開口,“小老虎你和小可帶著地虎軍大敗燕云縉的事情,王爺也知道,怎么會對你掉以輕心?”</br> “他向來沒數。”阿嫵不屑地道。</br> “或許。但是綁架你肯定不是唯一的陰謀。”蔣嫣然道,“我怕鎮南王還有別的招數。”</br> “那我回軍中。”阿嫵站起來道。</br> “你去找哥哥嗎?”蘇清歡急急地問。</br> “不,娘,我去地虎軍。”</br>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護好勝利成果,應對可能出現的變數。</br> 世子整頓天狼軍,她要做好他的堅實后盾。</br> “去吧。”蘇清歡道,“嫣然,你去想辦法把李慧君弄出來問個清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