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縉出去的時候,蔣嫣然正扶著紅葉的手要下馬車。</br> 見到他,她動作頓了下,嫌惡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br> 燕云縉雖然是糙漢,但是畢竟是貴族出身,愛潔凈,重儀容,基本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胡子拉渣,滿眼紅絲,抬頭紋似乎都重了許多,頭發亂糟糟的泛著油光,乍一看,像個乞丐一般。</br> 燕云縉哈哈大笑,上前把她攔腰抱住,激動地在原地抱著她轉圈,道:“還嫌棄我了?反了你了!”</br> 蔣嫣然被他勒得腰都快斷了才被他放下來,皺眉道:“你別那么囂張,這可是中原的地盤。進屋再說!”</br> 燕云飛顯然沒想到蔣嫣然竟然真的去而復返,在旁邊笑得像個傻子——只有蔣嫣然,才可以救燕云縉。</br> 還好,她回來了。</br> 這次被打臉,他無比高興。</br> 紅葉手里抱著個大包袱,看著燕云縉,扁扁嘴有些不高興。</br> 這樣邋里邋遢的人,就算是皇上,也配不上她的蔣姑娘!</br> 燕云縉帶著蔣嫣然進去,對燕云飛道:“你帶著這丫鬟下去歇息,讓人準備熱水和飯菜來,不許打擾。”</br> 紅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還是個急色的人,并且毫不掩飾,真真不要臉!</br> 她哪里知道,燕云縉是知道蔣嫣然愛潔,怕她嫌棄自己,要把自己收拾一番。</br> 蔣嫣然回頭對紅葉道:“跟著王爺去吧,不用擔心我。”</br> 紅葉屈膝行禮稱是,看著兩人攜手走進去。</br> 美女配了野獸,真真替姑娘不值。</br> “為什么耽擱這么久?”燕云縉坐在浴桶中,語氣中帶著埋怨和委屈道。</br> “既然是最后一次回來,肯定要跟夫人多說說話。”蔣嫣然道,“我也是后來才想明白,夫人留我,就是要看你對我的心思到底如何。”</br> “你知道我要進城了?”燕云縉何等聰明,立刻想明白了。</br> 否則怎么會這么巧,在這個關頭她久回來了?</br> “嗯。”蔣嫣然沒有否認,“我已經跟世子提過,他答應了。”</br> 她把世子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br> “我了解他,他這個人,審時度勢,能屈能伸。他也知道,與你兩敗俱傷并非好事,所以順水推舟放你走。”</br> “但是你如果不走,他其實也沒辦法。”</br> “哼。”燕云縉把手中的水瓢重重砸在水面上,醋意十足,“他賀明治的言而有信的君子,我燕云縉就是言而無信的小人?”</br> 蔣嫣然坐在床邊,沒有作聲。</br> “過來,給我洗頭!”燕云縉道。</br> 這時候竟然還不解釋,還不哄著自己,這女人也真是死心眼了。</br> 也就是他寬宏大量,否則嫁給誰,不是被冷落的命,哼!</br> “不行,”蔣嫣然拒絕,“水汽騰騰的,弄得人不舒服,你自己洗。”</br> 她從來都不是能溫柔小意伺候人的性格,也不委屈自己非要去獻殷勤。</br> 燕云縉:“……看在你坐車辛苦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br> 總要給自己個臺階下,否則會被這個女人晾在臺上下不來。</br> “我一個時辰就出來了,不辛苦。”蔣嫣然端端正正地坐著,一板一眼的道。</br> 燕云縉怒了:“非要氣我是不是!非要氣我是不是!”</br> 但是雖然是佯怒,眼中的笑意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好心情。</br> 沒有什么,比蔣嫣然回來更重要。</br> 今天,對于兩人的感情來說是值得紀念的一日。</br> 他終于可以驕傲地告訴所有人,他不是一頭熱,她也愛他,如他愛她。</br> “你什么時候出發?”蔣嫣然顯然沒有把他的傲嬌放在心上,面色有幾分凝重道。</br> “明天一早?”燕云縉看著她,忽然有些慌了,“你還有事情?”</br> 怎么看她的模樣,都不像高興的樣子。</br> 可是兩人從此以后可以雙宿雙棲,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嗎?</br> 對于七八年南下一無所獲,燕云縉的這種挫敗已經消化了很久,雖然說仍然無法釋懷,但是早已經接受了現實。</br> “我跟世子說了,以后兩國之間可以互市。”蔣嫣然道,“世子已經答應,到時候你想要什么中原的匠人、糧食之類的盡可以談,前提是不要南下侵犯中原。”</br> 燕云縉眼中露出驚喜之色——不僅僅因為她說的內容,更因為這是在完全沒有商量的前提下,她主動為大蒙謀福祉。</br> 這就意味著,她現在已經把自己代入了大蒙皇后的角色了,怎么能讓他不激動?</br> “日后可以再商談。”</br> 燕云縉沒有被狂喜沖昏腦子。作為一個君王,他知道現在說一切都為時過早。</br>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然無恙地撤退,然后才能有以后。</br> 世子答應蔣嫣然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做到又是另一回事。</br> 燕云縉見多了小人,處在他的位置上,防備之心任何時候都不會少。</br> “嗯。”蔣嫣然面色也淡淡的,“世子說北上方向布兵,你到時候自己選擇哪一條路離開。兵力盡量不要分開,否則容易被人各個擊滅……”</br> 燕云縉眼中露出贊許之色:“沒想到,你還懂兵法。”</br> “阿嫵對這些東西很狂熱,近朱者赤,我總能被熏陶一二。”</br> “是你本性冰雪聰明。”</br> “還有,”蔣嫣然道,“日后無論什么時候,遇見將軍府的人,能讓步便讓步。如果沒有夫人和將軍,我早已經死在了十幾年前,不會又偷生這么多年。”</br> 燕云縉似乎覺得不太對了,手中的動作也頓住了,一臉嚴肅地看向她。</br>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漂亮,坐在那里像一幅畫,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br> 剛見面的時候,她對自己那種熟稔的抱怨,讓他跨過了分離的陌生,仿佛一下子回到老夫老妻的狀態,這讓他欣喜不已。</br> 可是現在,他隱約覺得不對。</br> 蔣嫣然跟他說了這么多,為什么有一種交代后事的感覺?</br> 不不不,燕云縉強迫自己放棄這種不吉利的想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br> “將來,我的墓碑要向著南面……”</br> “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