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川走在前面，兩個侍衛奉命帶著被馬鞭反剪著雙手，被帕子堵著嘴的紅葉跟在后面。</br> 快要走到宮門口，燕川忽然停住腳步。</br> 不行，他進去看見皇后娘娘怎么說？</br> 難道就大剌剌地問，你是不是懷孕了？懷的究竟是誰的？</br> 那太魯莽失禮了吧。</br> 而且說不定會激怒她，讓她覺得自己是以此為把柄上門威脅或者咒罵她的。</br> 不，那不是他的初衷。</br> 可是他的初衷是什么？</br> 燕川茫然了。</br> 他攙和進這件事情干什么？這不是父皇和皇后娘娘的事情嗎？</br> 他生出退縮之意，可是想起袖中的藥方，想起這藥方的狠毒，他又生生壓下退后的念頭。</br> 父皇跟他說過，皇后娘娘當初以身救國時就想到過父皇會對她……所以服下了虎狼之藥。</br> 她的身體，還能經得住這樣一次折騰嗎？</br> 這個念頭讓燕川又生出勇氣，咬咬牙，吩咐身后侍衛把紅葉帶到旁邊藏起來，自己先進去求見。</br> 繞過照壁——那是燕云縉特意下令仿照中原的樣式為蔣嫣然做的，他剛想讓人稟告，就見蔣嫣然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以手托腮，姿態慵懶，目光有些失神。</br> 燕川忙低頭，給她行禮，一直向下垂著眼眸。</br> “你來做什么？”蔣嫣然似乎回神，慢條斯理地問道。</br> “我……”燕川語塞，半晌后問，“我父皇呢？”</br> 原來是來找燕云縉的。</br> 蔣嫣然懶懶地道：“去匠人坊了。”</br> 匠人坊的匠人都是蔣嫣然的“嫁妝”，昨日燕云縉聽說有人打造出來了削鐵如泥的武器，無比亢奮，覺都沒睡好，一大清早就興沖沖地去了。</br> 這也是為什么韓妃敢找上門的原因。</br> 她早就打聽清楚，燕云縉不在。</br> 燕川似乎松了口氣，道：“娘娘可否屏退身邊之人？”</br> 蔣嫣然忽然一笑：“你知道你母……算了，你確定要這么做？”</br> 韓妃雖然很不靠譜，但是燕川救過他，不要用韓妃的那些話惡心他了。</br> 燕川點點頭。</br> 蔣嫣然讓人都下去。</br> “娘娘，”燕川清了清嗓子，有些艱難地道，“您近來身體可好？我前些日子聽說您似乎有些不舒服。”</br> 蔣嫣然不明就里，但是還是道：“很好，已經過去了。”</br> “那就好。”燕川道，“雷霆的事情謝謝您。”</br> “你謝過了。”蔣嫣然終于覺察出來他的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直截了當地問，“已經再沒有旁人，你想說什么，直言便是。”</br> 她端起面前的茶盞，卻在聞到涼奶茶的腥膻時止住了。</br> 不知為何，她總想喝馬奶酒。</br> 難道肚子里的小東西，是個酒鬼？</br> 想到孩子，蔣嫣然的動作停頓在半空之中。</br> “娘娘，您是不是……”燕川鼓足勇氣，卻仍然沒有抬頭，“您是不是懷孕了？”</br> 蔣嫣然手中的茶盞從手中滾落，在桌上打了個滾，奶茶淌得到處都是，而茶盞已經跌落到地上，瞬時四分五裂，有幾塊碎片就在她腳下。</br> 奶茶打濕了蔣嫣然的裙子，她卻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一般。</br> 燕川一瞬間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心情復雜。</br> 茶盞摔碎的聲音讓外面的宮女震驚，有人從照壁之后探頭探腦，被燕川怒吼著喝止。</br> 她們趕緊退了出去，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魂未定的神色。</br> 但是還好，皇子和皇后娘娘的距離還很遠。</br> “你怎么知道的？”蔣嫣然承認了。</br> 燕川從袖中拿出藥方甩開：“這個藥方，娘娘第一次替雷霆開的時候，沒有多做斟酌吧。因為爛熟于心。”</br> “其實不太一樣。”蔣嫣然微微一笑，用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漬，“但是事實卻是如你所說。”</br> “是，是我父皇的？”燕川壓低了聲音問道。</br>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蔣嫣然道。</br> “娘娘，”燕川額頭青筋跳動，咬牙道，“請您告訴我實話。”</br> “實話假話沒什么區別。”蔣嫣然冷冷地道。</br> 距離那么相近，她說是燕云縉的又有什么用？</br> “父皇跟我說過，你不能生。可是這次……”燕川不知為何，心急如焚。</br> “很意外？我也很意外。但是你父皇沒有騙你。這次就是個意外，所以我不留他。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他不會撼動你的地位。”蔣嫣然面無表情地道。</br> 燕云縉似受了奇恥大辱一般，臉色漲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針對他的意思！”</br> “哦，”蔣嫣然淡淡道，“那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不過怎么樣都沒有關系，如你所見，我不想留他，想無聲無息地處置了他。”</br> “娘娘您不能那么做！”燕川激動地道。</br> “理由呢？”蔣嫣然看著他，目光涼薄，“燕川，我不能去告訴每個人，甚至不能讓他相信，他是你父皇的孩子。”</br> “那您的意思是，他是我父皇的了？”</br> “那個不重要。”蔣嫣然扭頭道，“你是男人，我問如果是你，你怎么想？”</br> 燕川語塞，到底沒有昧著良心說一句“我絲毫不在意”，而且她的這種代入，讓他紅了臉。</br> “娘娘，”燕川不敢看她涼薄的目光，“這可能，是您這輩子，唯一一個孩子。”</br> 他相信奇跡，但是不相信奇跡會屢次發生。</br> 蔣嫣然臉上露出笑容：“燕川，我該謝謝你。到現在，你竟然沒覺得我和你父皇欺騙你，還相信我不能生。但是事實也確實如此。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也做了決定，不能留下他。”</br> 也許是燕川臉上的擔心太過真誠，蔣嫣然第一次跟他說了那么多話，解釋了她的想法，她的顧忌。</br> 關于血脈和歸屬感，關于身世和外界猜疑，很多很多……</br> 燕川神色復雜，等她說完后在原地站了許久。</br> 蔣嫣然站了起來，看著他道：“所以燕川，多謝你特意來求證。現在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你父皇并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br> 所有的糾結痛苦，她來承擔便是。</br> 長痛不如短痛，如果肚里的孩子有怨恨，那也讓他把這筆帳只記在她一個人身上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