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在歲月的磨練中早有“妾心似鐵”，聞言雖有動容，但是也不至于完全被感動。</br> 經年累月的傷害，并非三言兩語所能解開。</br> 她已年過四十，再也不是年輕時單純沖動的小姑娘。</br> 林老爺借著酒勁終于把心中的話都說出來，然而自己幾乎近涕淚縱橫，而對方無動于衷，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br> “老爺，”林夫人終于開口，“我們這年紀，不說這些了。我幫助蘇夫人，一是感念她救命之恩，二來也是存了交好的心思。大郎二郎轉眼間也已為人父母，這些年并無多少建樹。”</br> “現在朝廷動亂，不冒頭也是好事。”林老爺道。</br> 林夫人點點頭：“這我也知道。但是動亂眼見就要結束，往后日子還長，我雖然不指望母憑子貴，但是也希望他們不要一事無成……這個機會，真是極好的……”</br> “我知道?！绷掷蠣數?，“所以你不必擔心，就是刀架到脖子上我都不會泄露一個字。他們也是我的兒子，他們的前程也是我的希望?；刍?，我沒想到，我在你心中，竟然如此不值得信任。我亦沒有想到，我們夫妻隔閡至此，竟然要用謊言來支撐。”</br> “我們，如何就走到這一步了呢？”</br> “老爺，”林夫人得到了承諾，松了口氣，面色無悲無喜，“我替兩個孩子謝謝您。今日是我不對，我向您請罪。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若是您想，我可以去給你喊周姨娘過來伺候?！?lt;/br> 林老爺摔了手中的茶壺。</br> 林夫人面色淡淡的。</br> 林老爺受了極大的刺激，忽然把她壓倒，惡狠狠地道：“你滿腦子都是大郎二郎，可曾有過我？”</br> 林夫人臉上完美的表情終于露出裂痕，掙扎了下后扭頭道：“老爺這是干什么？雖然沒有別人，也別失了體面。我自知明日黃花，不敢污了老爺的眼。若是老爺覺得周姨娘伺候的不好，明日我便讓人牙子領了人來，再給老爺挑兩個好的?！?lt;/br> “我要你，我就要你！”林老爺怒道，情緒已經完全失控，“這多少年了，你不讓我近身，我是個男人啊！”</br> 林夫人沒有害怕，只是頭歪在一旁，也不肯看他。</br> 這個男人，別人道他勇武，她卻知道他多么溫柔，甚至于舍不得她流一滴眼淚。</br> 可是后來，都變了。</br> 墨黑柔順的長發堆在身下，更映襯得她膚白若雪，林夫人也不過四十歲，保養得宜，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的模樣……</br> “我去叫熱水?！卑雮€時辰之后，林老爺拉過被子給林夫人蓋上，不敢看她的眼睛，穿好衣服倉皇而逃。</br> 林夫人眼角淚珠滑落。</br> 她不委屈，林老爺即使這么生氣，待她也很溫柔。</br> 她只是想，當初如果不發生那件事情，他們該是多少人羨慕的神仙眷侶。</br> 林老爺說得對，他沒做錯什么，可是他承受了許多。</br> 兩人造成今日之局面，并非誰一人之錯。</br> 他沒嫌棄她，但是她心里過不去，所以這么多年，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兩只手都數的過來。</br> 起初是她不想，后來是他不提了……</br> 這該死的命運，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他們。</br> 林老爺自己提了水回來，把水兌好。</br> 他沒干過這樣的活兒，水滿地都是。</br> 林夫人嘆了口氣，自己坐起身來道：“從前都是我伺候你，你什么時候會伺候人了？”</br> 林老爺聽她口氣平緩，沒有生氣，不由大喜，看著她道：“你，你沒事了？”</br> “老爺又沒有打罵我，我有什么事？”</br> 林老爺上前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慧慧，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我以為你不肯讓我近身，所以根本都不敢提這件事情；但是你定然誤會了，以為我冷落你是不是？我沒有，真的沒有。倘若我真的有心，這么多年，怎么除了你給我的周姨娘再沒有別人？而且她一直沒有孩子，你以為只是偶然嗎？”</br> 這話讓林夫人徹底驚住了。</br> 林老爺一鼓作氣地道：“我去她院里都是為了氣你。當然，我和她也，也有過……這個不說了，我知道她想壓你頭上，所以怎么能讓她懷孕氣你？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想等我留我，等你像今日那樣去找我?！?lt;/br> “老爺不在乎規矩嗎？”林夫人喃喃的道。</br> 浮生若夢，她心生悵然。半生艱難，原來都是自己作繭自縛嗎？</br> “規矩是約束別人的，不是你?！绷掷蠣斏锨氨ё∷?，熱淚滾落，“慧慧，十四歲那年，我娘告訴我要替我定下你，我爬墻頭偷偷去你們府上看你。那年你十三歲，帶著丫鬟在花園里蕩秋千，裙裾飛揚，笑聲婉轉。我看得呆了，心想這妹妹笑起來真好看……”</br> “我曾發誓要你一生無憂只有笑容，可是我終究沒做到……”</br> 林夫人早已泣不成聲。</br> 那些對她來說已經湮沒在回憶中的細節，卻有人如此珍視，妥善珍藏……而這個人，一直在她身邊，卻被她用自己的錯誤懲罰。</br> 燈影之下，兩人偎依一處，兩顆已經遠去的心，重新往相遇的方向出發。</br> “慧慧，說起來，你知道秦嫵是怎么進城的嗎？”林老爺心滿意足地摟著愛妻笑道。</br> 林夫人從他懷里抬起頭來：“老爺知道？”</br> 她太熟悉他，所以聽的出來他口氣中的得意和賣弄，一如當年年少。</br> “嗯。大蒙將軍燕寒領兵進京，我原本就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格外關注，也去百珍樓包了位置看他進城?！绷掷蠣數?，“秦嫵化身成他身邊的侍衛進來的?！?lt;/br> 林夫人如醍醐灌頂，“我明白了，這次大蒙是應秦將軍的要求來的，想要救皇貴妃出去。”</br> “對。”林老爺點點頭，“這樣才能解釋大蒙的去而復返。大蒙那位皇后娘娘，可是蘇夫人身邊長大的……”</br> 別人都說被擄受辱，現在看來，不過是無稽之談。</br> “老爺，那您能不能照應一下阿嫵？”林夫人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