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川現在的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br> 衣袍上沾著血、香灰,皺皺巴巴,他本人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嘴角流血,脖子上是難以忽視的青紫痕跡,看起來像被家暴過一般。</br> 不,他確確實實就被家暴了。</br> 侍衛之所以為他鳴不平,因為流云這番舉動,真像一個渣男,人人得了機會都要踹兩腳那種渣男。</br> 別人或許不清楚事情原委,燕川的心腹侍衛哪有不清楚的?</br> 他們的太子耗費了那么多心血,不是為了太子妃嗎?</br> 結果到頭來,非但沒有得到任何感激,還被人反咬一口,潑了一身洗刷不清的臟水,這放到誰身上能受得了?</br> 如果是女人被相公這般誤會,恐怕能寫出長長的折子戲;但是現在被冤枉的,可是堂堂大蒙太子,這要不弄點動靜出來,對得起太子的身份?</br> 在侍衛們的心中,這件事情最后水落石出,流云不跪著求燕川回頭,這件事情不算完。</br> 但是“苦主”燕川,自從回來后一直坐在那里,既不換衣服也不動,在侍衛們談及流云之前甚至沒主動說話。</br> 他眉頭緊鎖,眼神復雜,時而嘆氣,時而又露出苦澀心疼的模樣,更讓侍衛們義憤填膺。</br> 所以當燕川呵斥侍衛,不許他們說流云壞話的時候,還是有人忍不住了。</br> “太子殿下,都到了什么時候,您還替太子妃說話?”</br> 一石激起千層浪。</br> “就是,您就是怪罪,屬下也要說。咱們出生入死,難道是真的在乎拓跋皇帝的死活?還不是為了太子妃?”</br> “她倒好,心里只向著娘家,被拓跋賀若這么卑劣的手段騙了去,而且不問青紅皂白就對您動手!”</br> 也有人冷靜些,道:“先不要說這些,我們眼下應該擔心的是太子的安危。按照今日的情形,太子妃對太子是起了殺心啊!”</br> 眾人聽到這番話,果然沉默了下來,又悔不當初,暗恨流云。</br> 因為燕川對流云已經交了底,他根本沒帶幾個人進宮;而且他帶的人,各自多少本事,流云一清二楚。</br> 流云若是想留下他們,他們根本插翅難逃。</br> 燕川用眼神示意門口,立刻有人明白過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戳破窗紙往外看了看,又把耳朵貼在窗上仔細聽,半晌后才回來道:“看守的人都在院子外面,里面沒有人。這也挺奇怪的……”</br> “不奇怪?!毖啻ň従忛_口,吐出了一口血沫子,“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命令,你們不許多說一個字,不許多做任何事情,沒明白嗎?”</br> 侍衛們遲疑了一番,七零八落地稱是。</br> “還有,”燕川眼神中閃過一抹厲色,“太子妃,不是你們可以指手畫腳的!任何時候!只要她還是我的女人,就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br> “是!”</br> 太子也真是癡情種子,太子妃愿打,他愿挨,別人能有什么辦法?</br> 侍衛們也很絕望啊。</br> 事到如今,生死關頭,太子竟然只想著維護那個打他的太子妃。</br> 這就好比在路上遇見一個被夫君打半死的女人,周圍人看不過眼,上前去拉,結果女人還護著自己的夫君,讓人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br> 是不是這種感覺?</br> 絕對是。</br> 他們被囚禁在此,沒有人送飯食,也沒人送水。</br> 眾人忍著饑、渴,揣測著燕川的心思,都憂心忡忡,擔心這次折在拓跋部落。</br> 如果沒有馬革裹尸,而是憋屈地死在太子追妻路上,侍衛們都能委屈得再死一次。</br> 燕川一直沉默著不說話。</br> 過了一天一夜,眾人都有些難以忍受饑、渴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br> “守在這里,誰都不許進來!”</br> 是流云的聲音!</br> 盡管她的聲音已然沙啞,不復往日干脆嘹亮,眾人還是一下就辨別出來。</br> 當流云快步走進來,除了燕川之外的人,都已準備好譴責之色,帶著怨念看向她。</br> 流云的樣子很憔悴,流星錘并沒有隨身攜帶,眼圈紅腫得像桃子,蓬頭垢面,像剛鉆了灶底一般狼狽。</br> 她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悲傷,站在門口,沉默地看向燕川,似乎傾身想上前卻不知為何又沒動。</br> “你們先出去?!毖啻ㄩ_口。</br> 侍衛們愣了下——他們不是被關在這里的嗎?往哪里去?而且他們出去了,誰保護太子?</br> 雖然他們加起來的實力在太子妃面前也不夠看,但是人多總是好的。</br> “出去!”燕川聲音拔高了些許,同時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門口。</br> 見他生氣,眾人雖然擔憂,但是也不敢再逗留,看流云也沒凡對的意思,便退了出去。</br> “過來?!?lt;/br> 門被關上,站在距離流云一步之遙的燕川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同時張開了雙臂。</br> 流云撲到他懷里,把燕川撞了一個趔趄,偏偏又撞在了她自己打過的地方,疼得燕川一聲悶哼。</br> 流云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沒有發現。</br> 她一口咬在了燕川肩膀上,把所有的哽咽都堵在嘴邊,淚水滾落。6</br> 燕川吃痛,卻用力地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像要把她嵌到自己身體中一般,想替她驅散所有的憂傷和傷痛。</br> “哭吧。”他在她耳邊道,“哭出來就好了?!?lt;/br> 流云咬著他的肩膀,渾身顫抖,像只無助的絕望的小獸——雖然從身體狀況來說,她和燕川差不多,甚至更強悍。</br> 不知道哭了多久,燕川的袍子都已經濕透仿佛能擰出水來,流云終于發泄夠了,在他耳邊道:“燕川,我沒有父皇了?!?lt;/br>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平靜,然而其中蘊藏著的悲傷,卻像水底的冰山,難以窺見其巨大。</br> 燕川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目光中露出狠厲之色,口氣卻輕緩。</br> “這件事情不怪你,是我設想不周。”</br> 其實又怎么能怪他?誰能想到拓跋賀奇喪心病狂到如此程度,毫無征兆地就敢弒父?</br> 燕川自嘲地想,大概是他待的環境太安逸無害了,以至于他對人性如此錯信。</br> 或者說,拓跋賀奇這種人,根本就是禽、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