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痛苦地撓頭，撒嬌道：“嬤嬤，快來救我！你的心肝寶貝快被這些賬本折磨死了。”</br> 穆嬤嬤把溫度剛好入口的紅棗湯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翻了幾下賬本，道：“這流水賬多簡單，不過以后你掌家不能讓下人如此記賬。你看這日，采買二十兩銀子，采買了什么，買了多少，完全都是糊涂賬；還有，這里的進項，約三百兩銀子怎么回事，銀錢之事，不該精確到分毫嗎？”</br> 蘇清歡一邊喝紅棗湯一邊道：“嬤嬤，能者多勞，以后都歸您管了。”</br> 穆嬤嬤不贊同地道：“將軍什么都不要求你，你自己要點強！不求你看得多細致，最起碼不要被人糊弄。”</br> 蘇清歡把紅棗湯放下，揉揉鼻子，軟軟糯糯地喊道：“嬤嬤——”</br> 穆嬤嬤搖搖頭：“你呀你，快把紅棗湯都喝了。”</br> 她到底心軟，翻開賬本，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算盤上跳躍，發出清脆悅耳又靈動的撞擊聲。</br> 蘇清歡笑道：“我就知道嬤嬤最疼我了。”也不顧紅棗湯，連聲讓白蘇給她把《夜宴圖》取出來觀摩。</br> “這下得了大長公主的準話，我敢下手了。”蘇清歡眉毛高興地都要飛起來，“我要把這里，還有那里通通裁掉，重新裝裱。”</br> 白蘇遲疑了下道：“姑娘，您別高興太早。這是皇上賞賜的，您不供起來已經是罪過了，還敢裁掉皇上的提字，怕是……”</br> 蘇清歡嘟囔道：“我知道，我就是過過嘴癮。等再過一段時間，大家都淡忘了再說。”</br> 強迫癥如她，實在受不了那些糟心的提字，就像玻璃上的黑點，不擦掉她不甘心。</br> 但是話雖如此說，她卻知道，皇上不講道理。哪日要是又想起這幅心愛的畫作，說不定就能拐彎抹角地跟大長公主討回去。到時候，大長公主肯定讓人找她。</br> 嘖嘖，如果她真的毀壞了，不知道有幾顆腦袋夠砍。m.</br> 蘇清歡摸摸自己的脖子，忽然做了個手刀的姿勢，翻了個白眼，吐了吐舌頭。</br> 白蘇、白芷掩唇而笑。</br> 穆嬤嬤忽而抬眼看向蘇清歡，眼神不贊同，口中卻念念有詞，應該還是在算賬。</br> 蘇清歡忙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伸手要去拿剛才隨手放在旁邊的紅棗湯，不想她做賊心虛，小老鼠般地看著穆嬤嬤，袖子竟然先把紅棗湯拂倒。</br> 《夜宴圖》就放在旁邊，蘇清歡眼睜睜地看著紅色的湯灑到題字上。</br> 白蘇眼疾手快，從腰間抽出帕子就按上去吸水。</br> 一番手忙腳亂之后，歷任皇帝提字的地方變成烏黑的一團，濕乎乎的慘不忍睹。</br> 穆嬤嬤嚇得放下手頭的賬目過來，看見如此慘狀，狠狠地點了點蘇清歡腦門：“你啊你！要是將軍在，今日我無論如何要請他狠狠罰你一頓才行。這么貴重的東西，能這般糟蹋么？”</br> 蘇清歡拍著胸脯慶幸道：“還好畫面沒有被染上。老天爺大概看我猶豫不定，幫我做了決定。這下好了，無論如何都要重新裝裱了。”</br> 她也很后怕，若是這樣一幅傳世佳作毀于她手，她真該慚愧到自絕了。</br> 白蘇看著黑乎乎的提字，內疚道：“都是奴婢剛才手勁大了，這里都被磨破了。若是我應對得當，說不定……”</br> “哪來那么多說不定。”蘇清歡大大咧咧地道，“我正好嫌棄那塊。要不是你搶救及時，這畫被毀，我就要自掛東南枝了。”</br> “不能胡說！”穆嬤嬤不喜歡聽這種不吉利的話。</br> 蘇清歡笑著道：“嬤嬤怎么對我越來越兇了。”說著話，她把畫挪到旁邊。</br> “從前我只想著教你規矩，讓你遇到大場面不至于犯怵退縮，讓人嘲笑。”穆嬤嬤道，“可是我沒想到你要嫁給戰神。跟了他，你言行舉止，都要用最嚴格的標準來要求自己……”</br> 事實上，她對此憂心忡忡。她曾以為，蘇清歡會嫁給程宣，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又一路相隨的情意在，蘇清歡只要不出大錯，此生無虞。可是……</br> 蘇清歡忽然就啞火了。</br> 穆嬤嬤以為自己話說重了，道：“其實你做得很不錯了。但是我總歸希望你能夠更好，能和秦將軍一直走下去。”</br> 世間最薄弱的感情就是男女之情，若是不能勢均力敵，實在很難和諧到老。</br> 世上最堅不可摧的，也是男女之情，那樣萬里挑一的深情，可遇不可求。</br> 蘇清歡相信她擁有的是后者，但是穆嬤嬤出于母親之心，只能想她有的是第一種。</br> 蘇清歡捂住了嘴。</br> 穆嬤嬤看見她如此，有些心慌：“嬤嬤不是罵你，是……”</br> 蘇清歡這才醒過神來，伸出蔥段般的手指，指著畫道：“嬤嬤，嬤嬤，您看那里——”</br> 穆嬤嬤順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看過去，看到那團墨跡處的帛書被磨破，后面露出一團……明黃色的東西？</br> 穆嬤嬤到底見多識廣，反應極快，起身快步走到門邊，吩咐外面的丫鬟道：“都退到院子外去。”</br> 她在蘇清歡院中是絕對的權威，丫鬟們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br> 等她關上門，屋里只剩下蘇清歡主仆三人加上她。</br> 蘇清歡正要伸手去拿那明黃色薄薄一層東西，穆嬤嬤攔住她的手，沉聲道：“讓我來。”</br> 宮闈之中，陰毒手段無數，她怕蘇清歡中毒。</br> 蘇清歡笑笑道：“嬤嬤，我可是大夫。”</br> 穆嬤嬤卻不肯讓她靠近，堅持自己取了出來。</br> 那是一張薄如蟬翼的明黃色的紙，完全抽出來才發現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東西。</br> 穆嬤嬤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張紙鋪到小幾上道：“這是楮樹皮做的紙，工藝復雜，極其珍貴，我原來在宮中見過一次。聽說這種造紙的技藝，已經失傳。”</br> 蘇清歡喃喃道：“這么薄，怪不得可以藏在后面不被發現。我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么。”</br> 穆嬤嬤、白蘇和白芷不約而同地后退了一步，表情肅然。</br> 蘇清歡哭笑不得：“我信不過別人，總能信過你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