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背著手(因為腫的太難看),面無表情,只微抿的嘴唇泄露了他此刻的緊張。</br>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也永久存在著,并不會因為我不提而抹殺。我瞎了眼,愛錯了人,還敢于承認,也承擔得起。”蘇清歡淡淡道。</br> 撕心裂肺的往事,終于能心平氣和地再次提起。</br> “我表舅都沒有喜歡過別人,哼!”世子替陸棄鳴不平。</br> “可是你父王還給他定過親呢!”</br> 鸞月的話,到底影響了蘇清歡。</br> 陸棄轉過頭,詫異地看著賀長楷,眼中有征詢之意。</br> 賀長楷點了點頭,低聲道:“后來你出事,對方就退親了。”</br> 陸棄竟然如釋重負。</br> 還好,若對方是貞潔烈女,他回頭處置起來還麻煩。</br> 至于對方是誰,他都懶得問。</br> “現在放心把錦奴留下了嗎?”陸棄看著賀長楷,表情與有榮焉。“貴女們,有她這般見地嗎?”</br> 賀長楷瞪了他一眼,沒有作聲。</br> 這肯定的沉默,令陸棄更得意了。</br> 然而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br> “程家大公子叫程宣,他的祖父曾經做過朝中二品大員,后來致仕回鄉,也就是這里。他全部心血都傾注在后代的教養上,而程宣天資聰穎,文武雙全,風度翩翩,是個在人群中會發光的存在。”</br> 陸棄心里酸酸的,今晚她若不是用十倍的好詞來夸獎自己,就把她另一只手也打成豬蹄!</br> “肯定沒有我表舅好。當年我表舅凱旋回京,萬人空巷,騎在高頭大馬上,皇上親迎……”世子下意識要給陸棄爭氣。</br> 蘇清歡翻了個白眼:“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一再躲避他。后來,他染上天花,九死一生,我伺候他,替他治療,終于讓他恢復如常。再后來,他成了探花郎,娶了瑯琊王氏的女子為妻。”</br> “他的妻子不容你?”世子的拳頭握得緊緊的。</br> “是,也不是。我也不容她,扯平了吧。”蘇清歡苦笑,“她知道程宣心里有我,心里自然有刺。而我,從程宣告訴我他要另娶,讓我忍耐之時,就與他恩斷義絕了。”</br> 那晚月光銀白清冷,公子如玉,卻從此形同陌路。</br> “為什么?”世子不解。</br> “不是跟你說這些。”蘇清歡沒好氣地道,卻還是多說了一句,“我醋性大,心眼小,脾氣臭,骨頭硬,不想卑躬屈膝。”</br> “那是瑯琊王氏的貴女,難道你想讓她做小的?”世子訝然。</br> “不,就是程宣讓我做正妻,讓她做妾,我都不會答應。我要的男人,只能有我一個。”</br> “你這是犯了七出!”</br> “我可以孤獨終老,不一定非要嫁給誰。但是想娶我,就得答應我的條件,還得我看得上。”蘇清歡道,“算了算了,被你帶跑了,跟你說這些干什么!別插嘴,聽我說重點,重點!”</br> “你這些想法太過驚世駭俗,別對別人說。”</br> “嗯,我當然知道。”</br> 來到異世,她小心翼翼融入,不想做異類;但是也不想失去自己棱角,只能悄悄地把棱角藏起來。</br> “后來程宣帶著程大奶奶——現在應該是王夫人了——回鄉,王夫人不容我,幾次三番為難于我。我自然不能逆來順受,我在府里有不少好友,也有不少姐妹脫籍出去嫁人。我托人假裝我的家人來贖我,本來一切順利,誰知道夫人搶先把我賣出去,還指明要賣到煙花之地。”</br> “最毒婦人心!”世子怒道。</br> 陸棄的雙拳緊緊握著,腫脹的手心疼痛異常,卻比不過心里的痛。</br> 這段往事他不是第一次聽,每次聽到都覺得痛心異常。</br> “人牙子帶我走水路,我以為山窮水盡就跳了水,正趕上船上有人偷運私鹽又沒給鹽幫上供,鹽幫的人帶人打劫,以為我是投水逃脫,就把我救上來。”</br> 蘇清歡想起那時跌宕起伏的心情,不由苦笑。</br> “后來他們發現我一窮二白,長相還可以,決定把我帶回去獻給鹽幫幫主徐大當家。而徐大當家妻子難產,正雷霆大怒,我主動請纓要求幫忙,后來,母子平安,我得了一百兩銀子回鄉去了。”</br> “你看,”蘇清歡言歸正傳,“若不是無論我對程宣是否有心,都始終好好學醫,沒有忘記安身立命的本事,能有后來嗎?恐怕早已在鹽幫里不堪受辱而死,你表舅更是早成了白骨……”</br> “我師傅很嚴苛,嚴苛到什么程度呢?這樣講,”她舉起自己腫的高高的手,“這種程度的懲罰,在我真正受罰的時候,求而不得。但是我從來沒有怨恨過,我拼命學習,因為我身份低微,多一份本事,就多一份安身立命的底氣。明治,若是有一天,刀劍架到你脖子上,你要引頸受戮還是奮起抵抗?”</br> 世子沉默了。</br>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我大概真的想錯了。”</br> “我說的也不一定對,”蘇清歡笑笑,“畢竟我見識有限,也無法對你感同身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自己慢慢體會,我要是說錯了,你也別怨恨我就是。你確實有你的痛苦,生母是這輩子無法彌補的缺憾,但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圓滿?你痛苦,但是身邊圍繞無數人伺候你,想想那些下人的孩子,想想那些窮困人家的孩子,甚至那些孤兒,誰更痛苦?你父王若是對你沒有栽培之心,不會這么小帶你出門見識;你母妃她們若是存了害你之心,你很難活到現在。人性本自私,你不能要求她們對你,比對親生孩子還好,我作為女人,也自問做不到。”</br> “你總能這般淡定嗎?你想,如果我表舅有了別的女人,你痛不痛苦?”</br> “痛苦啊!”蘇清歡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可是當斷則斷。余生那么長,不用他指教,我自己瞎過唄。吃喝玩樂,世界這么美好,我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br> 歪脖子樹氣得臉色發紫,站在門口冷哼道:“還是教訓得太輕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