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知道自己不可以在水里時間太長,游泳本來就是初學,再加上體力支撐不住,不可能撐太久。</br> 好在她潛在水下,把細細的竹管上端伸出湖面,借此呼吸,倒是藏得很隱秘。</br> 今日湖面有風,她也不辨方向,順風而行,在湖中浸泡了兩個多時辰,小腹開始隱隱發緊的時候,終于到了案上。</br> 她擰干了衣裳,大口喘著粗氣,緊張而審慎地觀望四周。</br> 她大概已經飄出了程宣的宅子,那些人忙著救治他,應該不會有多少人來抓自己。</br> 而且大部分人都已經進京,湖岸線又這么長,她暫時應該還是安全的。</br> 小腹悶悶地疼,蘇清歡有些害怕,捂著肚子柔聲道:“小包子,要乖乖的,娘已經帶你從壞人手里跑出來,你要堅強些。娘知道你現在很委屈,娘也很委屈,可是爹不在,哭沒有用,咱們得活下去。”</br> 這些話,她其實都是對自己說的。</br> 說完,她伸手擦了把臉,抹去了眼中的霧氣,伸手把鐲子打開,從里面掏出了那薄薄的人皮面具,蘸了水,貼合到自己臉上。</br> 這一定不是真的人皮制成,否則怎么可能只用水就能契合得這么好?蘇清歡自我安慰道,努力壓下作嘔的感覺。</br> 她對著湖水照了照,不錯,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容。</br> 她把鐲子里最后一顆藥倒了出來放在掌心,想了想后藏在腰間,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踩著因為進水而吱吱作響的鞋子,咬牙往外走去。</br> 陸棄在京城城門外心急如焚,派了無數波人進城打探,都說沒有蘇清歡的音訊。</br> “將軍,收到杜將軍的飛鴿傳書,說是發現了程宣的蹤跡,已經毒發身亡。他的隨從正在裝殮,扶柩上京!”</br> 陸棄聽到這個消息,心內一震,毒發身亡?</br> 他立刻想到了蘇清歡!</br> “程宣在哪里毒發身亡?”</br> 屬下說了一個地方,話音剛落,陸棄已經翻身上馬,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之上。</br> 寶馬吃痛,撒開四蹄而去。</br> 身后的一眾人連忙跟上。</br> “信中有沒有提到夫人?”呼呼風聲中,屬下聽到陸棄問。</br> “沒有,但是提到了,他們似乎在沿著湖找人。程宣停留的宅子里有一處湖心小筑,他死在那里。”</br> 湖心小筑!</br> 陸棄幾乎立刻想明白了所有,蘇清歡怕水,若不是自己連哄帶騙,又唱白臉又唱黑臉,哪里能逼她學會鳧水?</br> 而這件事情,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程宣根本不知道。</br> 但是他把蘇清歡關到那里,其心可誅!</br> 不知道蘇清歡如何抓到了機會毒死了他,可是她懷著孩子,鳧水也是剛剛學會……陸棄不敢想下去。</br>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出事的。</br> 她一定好好的在哪里等著他,對,一定是這樣!</br> 可是,這些日子,程宣會怎么折磨她?</br> 她原本就嬌弱,又懷著身孕,他們的孩子?</br> 陸棄現在根本不敢奢望孩子還在;程宣有多扭曲陰毒,他很清楚,白芷說,蘇清歡偶爾也有孕吐癥狀,程宣如何察覺不出來?</br> 程宣恨蘇清歡,但是估計不會殺她;但是他更恨自己,若是知道蘇清歡懷了自己的孩子,抓住了她的軟肋,會用如何酷烈殘忍的手段對去對付她呢?</br> 陸棄心急如焚,路上幾欲吐血,日夜不眠不休,終于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慶城,也就是程宣藏匿蘇清歡的那座城市。</br> 他找到了那處宅院,乘船來到了湖心的那間屋子,但是里面現在空空蕩蕩,所有痕跡蕩然無存,只有兩個大鐵籠和一張光板床。</br> 陸棄看著那兩個鐵籠,面色陰沉到無法言喻。</br> 他以為,這是程宣關押折磨蘇清歡的地方,這一刻,心如刀割。</br> “放出風聲,就說我來了。讓杜景調一萬人過來,全城搜索。這里搜不到,就往周邊城池,一座一座地搜過去!”陸棄按住前胸,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道——那里疼得四分五裂,幾乎無法撿拾起來。</br> 他無法想象,這些日子,蘇清歡到底經歷了什么。</br> “全力緝捕在這座宅子里待過的人,不管主犯從犯,抓到一個,賞銀千兩!”陸棄聲音中帶著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脅。</br> “將軍不可!”有手下立刻反對,“不管京城還是慶城,您都不該出現在這里。若是讓皇上知道您私自離開邊城,還敢調兵遣將,這……”</br> 陸棄冷笑連連:“你以為,夫人都丟了,我還有什么忌憚么?謀反需要良辰吉日嗎?皇上要是覺得這是謀反,那我今日就坐實它!”</br> “將軍三思!”另外一人道,“就算要反,也要與鎮南王通過信兒,我們彼此響應,共同……”</br> 陸棄臉色更加冰冷,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決絕,他開口道:“從今而后,地虎軍就是秦家軍;地虎軍不姓楚,更不信賀,地虎軍只姓秦!”</br> 這話語振聾發聵,令所有手下都驚在原地。</br> “快去!”陸棄催促道,“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夫人!”</br> 蘇清歡若是出事,什么天狼地虎,江山社稷,所有的美夢,他自己要親手打破!</br> 有個手下還想勸什么,被身邊的兩個人拉走。</br> 顯然絕大部分人已經明白,陸棄這是魔怔了,絕對不會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就改變。</br> 想讓他變回從前,只有把蘇清歡再找回來。</br> 不,那樣怕是也無法變回從前了。</br> 三日后,一萬地虎軍進城,聲勢赫赫,百姓們退避三舍,在家中不敢出來。</br> 城中什么風聲都有,但是大體上,以陸棄謀反的聲音為主。</br> 陸棄每日幾乎就咬幾口干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卻支撐著幾乎不眠不休,每當聽到回稟士兵的腳步聲時,心中都升騰起無數的希望,然后失望……循環往復。</br> “將軍,外面有個婦人求見,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告,卻什么都不肯說。”</br> 陸棄猛地從座位上坐起來,卻又在看到說話的士兵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br> 這個人,以及外面的許多人,都認識蘇清歡,所以不是她;蘇清歡行事謹慎,基本也不會透露身份給不相熟的人,更不會委托別人做類似于闖軍營這樣的事情。</br> 所以,要么她出事到不能動,實在沒有辦法,要么就是騙人的。</br> 陸棄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更愿意接受哪一種可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