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鄙視自己。</br> 但是哪個深愛過的人,又不是把悲喜系在愛人身上,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而患得患失呢?</br> 她不求陸棄對自己溫柔體貼如從前,可是至少他不能對自己那么冷漠,那么粗暴……</br> 想到那日晚上的不堪,她眼窩有些發熱。</br> 她狠狠心道:“將軍可還記得那晚說了什么話?傷人的是你,現在一句道歉,又想一筆勾銷?將軍覺得我是瘦馬之流,你低頭一句話,我就要感激涕零?對不起,我做不到。您想要的乖巧柔順,我給不了。”</br> “我什么時候要過你乖巧柔順?”陸棄黑著臉道,“那日我氣急,也是因為你說和離之事。你,你生氣也是應該,但是不能說走就走。”</br>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就算公事忙得頭昏腦脹,亦想著她滿眼受傷的絕望哀傷。</br> 他終于等不到幾日之后,到她營帳里找她,卻聽說她已經回了府里。</br> 這也就算了,過了不一會兒,暗衛來告訴他,蘇清歡要搬出府,他瞬時火氣沖到發梢,夾雜著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害怕。</br> 上天捉弄他,讓他來的時候,那不知哪來的女人還在給蘇清歡上眼藥,所以她對自己陰陽怪氣。</br> 但是想到她受的那些委屈,陸棄還是忍著。</br> 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離開。</br> 不離開尚有未來,若是放她走了,恐怕以后更難挽回。</br> “那將軍想要我如何?”蘇清歡抬眼看著他,滿目嘲諷,“不管發生什么事情,繼續往我身上扣?求求你放過我吧,十年相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咱們好聚好散……”</br> “蘇清歡,”陸棄開口,“你看著我,我有話跟你說。”</br> 蘇清歡坦坦蕩蕩地看向他。</br> 于愛情之中,她自問自己無法做得更好,無愧于心。</br> 她不是沒體諒過他,她也不曾恨他,她把所有能替他找的借口都找了;可是她也是個人,她也會疼,她也想逃避,所以這次真的決定離開,她想放過自己。</br> 陸棄有些艱難地開口——對他而言,承認內心的軟弱與惶恐,是一件比死更難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再不這么做,可能會悔恨終生。</br> “忘了你的十年付出,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這段時間,我也很痛苦茫然,你不知道,仿佛只睡了一覺,睜開眼睛,卻什么都變了的滋味。所有人都在跟我說,我要善待你,你很痛苦;可是你與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你照顧我,卻不告訴我過去發生的事情;你幫我,卻與我觀念里的大家閨秀截然不同。”</br> “我只有從你們所有人的只言片語中,才能知道,哦,原來還發生過這件事情。”陸棄自嘲地笑,“我在不知不覺中,就成為一個忘恩負義、負心薄幸的人。我不理解為什么你對別的女人那么大反應,直到后來你說,當年與我在一起,我就承諾過你;我不理解為什么你從不循規蹈矩,要拋頭露面,直到你幫汪恒治腿,讓我見到你的神乎其技。”</br> “我不好意思說,但是我真的盡力了。我嘗試著去了解你,去找回那些記憶;我不想你活得那么痛苦,不想你深情一片被辜負,可是你不能再等等我嗎?”</br> 陸棄捂臉,深深呼吸平息著自己。</br> 蘇清歡淚流滿面。</br> “我向你發脾氣,冤枉你,是不爭的事實。我錯了,你怎么生氣怎么發作我都受著。”陸棄道,“可是不要說和離。我會慢慢改,慢慢適應,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和從前一樣令你滿意,但是我是想好好跟你過的。你想要什么,告訴我;我過去如何待你,告訴我;你為我做的事情,讓我知道。你不覺得,我對過去一無所知,你卻要求我待你情深意重,深信不疑,這是過分要求嗎?”</br>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無怨無悔,不求功勞;可是我應該知道。”</br> 陸棄說話的間隙,唯有靠著深深呼吸,才能繼續下去。</br> 而蘇清歡捂著嘴,視線早已模糊成一片。</br> 她無言以對。陸棄說得對,她自問無愧于心,自覺為他付出良多,自覺體諒他,卻從未問過,他想要什么。</br> 在痛苦的漩渦中掙扎的,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她深愛的人。</br> “你驕傲,你和尋常女子不一樣,我都知道。”陸棄道,“我至今回憶失去的這十年,依然是一片空白。但是我要告訴你,即使如此,我也不想你離開,因為我舍不得。”</br> 請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br> 他愛上過她一次,這是第二次。</br> 這是命運的必然,無論什么境遇之下,她于他,就是茫茫大漠中的一灣清泉,只要遇見,便注定解他之渴求。</br> “蘇清歡,你不要走。”</br> 這句話,讓蘇清歡崩潰大哭。</br> 他忘了他的呦呦,卻告訴她,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br> 陸棄站起來坐在她身邊,還留了些距離,想想又咬牙往前靠了靠,笨拙地拍著她,笨嘴拙舌地道:“你別哭了,我不是來指責你的。我,我就是覺得,給我些時間,讓我學會怎么跟你相處……我只會用我從前的那些,嘗試著做你的夫君,做幾個孩子的父親,那些與你想要和你該得到的,相去甚遠……可是,總有學會的那日。”</br> 他是驕傲的戰神,便是從前情深的時候,也總是霸道強勢,何曾有過如此謹慎小心的時候?</br> 此刻,他更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來路,看不到前程。</br> 蘇清歡放聲大哭,哭出了這么長時間的委屈。</br> 不是她一個人在痛苦,不是他不想愛自己,他已經在努力了,她不是孤軍奮戰。</br> 屋外的白蘇白芷聽著她小獸一般的悲鳴,都淚流不止。</br> 便是姜青蘿,都跟著紅了眼眶,當然心里更多的是慶幸,這條命,總算保住了。</br> 陸棄卻有些慌了,他說了這么多,自以為掏心掏肺,極盡誠意,沒想到蘇清歡卻越哭越厲害,讓他手足無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