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見她面色嚴肅,眼神卻柔和,不由點點頭,恭順道:“夫人您請講。”</br> “你被擄走的前因我不清楚,但是你要記住,被擄走之后,那些人帶著你匆忙逃竄,之后就遇到了我們。”蘇清歡道,“此間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br> 明錦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知道她的意思。</br> 果真,明錦眼中淚花閃爍,卻還是點頭:“是,多謝夫人,我記住了。”</br> 那段不堪的經歷,是她的噩夢,可是她要盡量忘掉。</br> “傻孩子,我自己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我也有女兒。難過的話就哭一場,別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我知道這件事情給你的陰影很大,也知道說什么都無法對你感同身受,可是錦兒,過去了就是過去了。”</br> 阿嫵咬著嘴唇,靠在馬車側壁上乖乖坐著,既沒敢插嘴,也不敢動彈。</br> 她雖然大大咧咧,但是也明白,娘正在跟明錦說的,是很重要的事情。</br> 她也看得出來,明錦雖然很努力想平靜下來,但是事實上那對她來說并不容易。</br> 明錦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抓住裙子,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要爆開,一看便是極力忍耐的模樣。</br> 阿嫵有些后悔,沒有把那些壞人都殺了。</br> 她看著明錦晃動的淚珠,以為她會撲到蘇清歡懷里痛哭一場——畢竟在阿嫵看來,娘說這話的時候掏心掏肺,像對自己一般和藹可親。</br> 可是沒有,明錦借低頭的機會擦干凈眼淚,努力擠出笑意道:“多謝夫人開到,讓您操心了。我沒事,真的沒事。我爹來了,我什么都不怕,嗯,不怕。”</br> 蘇清歡笑笑:“好孩子。”</br> 阿嫵終于忍不住開口,她誠懇地道:“錦兒妹妹,你想哭就哭吧,總忍著對身體不好,哭出來就舒服多了。不用難為情,前幾天我和姚小可打架輸了,回去還氣哭了呢。”</br> 明錦卻沖她笑,控制著情緒,但是也說不出話來。</br> “你別笑,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你這樣我看著都難受。”阿嫵心直口快,“要是知道你這么難過,我就幫你把那些人都殺了。”</br> 蘇清歡瞪了她一眼:“你以為錦兒妹妹跟你似的,天天喊打喊殺,土匪一樣。”</br> 阿嫵不服氣地道:“我又沒說錯。錦兒妹妹明顯很生那些人的氣,我幫她怎么了?不要強顏歡笑,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不高興已經很慘了,還要假裝高興,那不是慘上加慘?”</br> 明錦笑容落寞。</br> 蘇清歡呵斥道:“阿嫵夠了。你這話與‘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區別?”</br> 阿嫵茫然:“娘,我說錯了嗎?怎么又扯上了‘何不食肉糜’?我和錦兒妹妹,都是食肉糜之人!”</br> 她們各自的爹,都能給她們最好的條件。</br> 明錦垂頭,蘇清歡不動聲色地沖阿嫵搖搖頭。</br> 聰明機靈的孩子,卻因為從未缺少過該有的疼愛寵溺,對很多事情都理解不了。</br> 她以為理所當然的那些東西,在明錦看來是奢侈。</br> 途中休息的時候,明錦去找明唯,阿嫵單獨和母親在一起,才又開口問出剛才的困惑。</br> 蘇清歡嘆了口氣道:“小老虎,我不是跟你說過,錦兒妹妹的娘不在她身邊,她跟著別的姨娘長大,而且兄弟姐妹很多嗎?”</br> 她能在別的姨娘手下討生活,能得到親生父親的寵愛,所有的這些都是她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br> 在最難受的時候,一邊含著淚一邊還能笑出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隱忍,而是長年累月已經形成的習慣。</br> 這個孩子,是怎樣小心翼翼地活著,卻還是遭受到了不該承受的苦難。</br> 阿嫵聽蘇清歡一五一十地說完,若有所思。</br> 她以為是性格使然,對明錦這般慢熱沉悶的性子,其實是很著急的。</br> 但是現在明白了,其實這背后,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并且悲傷了十幾年。</br> 她自己是一棵恣意生長的小樹,只要不長歪,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她的陽光雨露,呵護著她自由生長。</br> 蘇清歡被她的比喻逗笑,“那你覺得錦兒妹妹像什么?”</br> 阿嫵想了想,認真地道:“娘從前跟我說過,把小西瓜放到不同形狀的盒子里,就長成不同形狀的西瓜。錦兒妹妹是這樣的,她爹爹喜歡什么西瓜,她就得長成什么樣子,對不對?”</br> 蘇清歡對她的領悟能力感到欣慰,點了點頭。</br> 阿嫵憤憤地道:“可是她爹爹太過分了。嫡女庶女,都是他讓生出來的,哼!”</br> “那是他的事情,可是對錦兒而言,既然來到這世上,就要盡量讓自己活得好一些。”</br> 阿嫵思量了半晌,“我以后要對錦兒妹妹好點。對了,娘,我想偷偷問,那些壞人,對錦兒妹妹……”</br> “我不知道。”蘇清歡道,“但是最少也是手腳不規矩。明大人是個克己復禮之人,明家規矩怕是也挺嚴,我擔心她自己心里負擔太重。”</br> 阿嫵顯然也想起紅痣的事情,沉默不語。</br> “阿嫵你記得,”蘇清歡摸著她的手道,“對父母而言,沒什么比孩子們的性命更重要。”</br> 阿嫵眨巴眨巴眼睛:“誰敢碰我,我就剁了他。”</br> “可是若是你打不過的人,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呢?這是最壞的情形,娘希望你這輩子都遇不到,可是錦兒妹妹之前,也以為她不會遇到……”</br> 安全教育,實在是一個沉重卻又不得不說的話題。</br> “小可教過我,”阿嫵來了精神,“打不過的時候就往胯下踢。”</br> 蘇清歡:“……”</br> “不過,”阿嫵托腮,“我上次打不過他想耍賴去踢他,被他屁滾尿流地躲過去,然后兩天沒理我。”</br> 蘇清歡:“……幸虧沒踢到。”</br> 要不以阿嫵的武力值,估計小可直接就可以進宮了。</br> “他說只能對付壞人。”</br> 蘇清歡覺得自己應該給女兒教點大姨媽和自身以外的生理知識了。</br> 可是沒等她開口,就聽阿嫵道:“后來姐姐告訴我了,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踢壞了就成了太監,我就原諒他那么小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